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三十章

  「……」
  陆时卿低头一看,霎时脸黑如泥,问道:「县主不曾听闻反本溯源的道理吗?」
  元赐娴一懵,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她听过这个词啊,可这词是这么个意思吗?
  「您该不是想说,反着拿本,便能溯源?」
  「对。」陆时卿面不改色,坚决不将书卷拿正,道,「正是此意。」
  大周的百姓知道徽宁十一年出的,学识渊博的探花郎私下竟这样一本正经误人子弟吗?元赐娴心情复杂地望望天,却终归未戳穿他,陪他看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的「反本」,直到他上到高阁,去查看郑泓的课业,方才离了含凉殿。
  她出园时恰好碰上郑濯,听说他准备去教郑泓习武。
  元赐娴有些奇怪,小皇子这年纪确实该拉拉筋骨了,但据她所知,先前圣人都是叫二皇子照管此事的,如今却怎么轮到了他。
  四面都是宫人,她便未多问,与郑濯简单打个照面就过去了,回府后叫兄长留意近来朝中形势变动,又与他商议起徐善的事:「我已叫拣枝去了浔阳,但一来一回不免费时,少说也得月余,且未必就有结果,我思忖着,还得双管齐下,找机会瞧瞧他的真容。」
  「咱们既是不能与六皇子撕破脸,便也不可直接扯了徐先生的面具,这真容哪是那么容易瞧的?」
  元赐娴笑笑:「他二人不笨,怎会察觉不到,我元家至今仍未全盘托付信任?说白了,这就是层窗户纸。我们可以捅,只是法子得妙,得给彼此留足明面上的余地与情面。即便他们瞧出端倪,也只当我们是对这桩合作心有顾虑,而非怀抱敌意,这样就足够了。」
  「如此说来,你已有对策?」
  她点点头:「三日后,徐先生将来赴宴,到时咱们就在小院设席,四面不置仆役,待酒过三巡,阿兄假意起身方便,剩下的交给我。」
  ……
  三日后黄昏时分,陆时卿再度以徐善的身份来了元府,应的是元赐娴上回耍无赖迫他接受的邀。
  他被仆役领到一间露天小院,一眼瞧见一大桌子玉盘珍馐,正中一只姿态妖娆的烤全羊,再看桌对头元家兄妹异常热情的笑容,不免心生奔赴鸿门之感,一时望而却步。
  元钰只当他含蓄,笑着招呼他:「徐先生,快快请坐。」
  陆时卿赶场子赶得身心俱疲,不知兄妹俩今夜布置了什么陷阱给他跳,朝两人各一颔首,入了座席,坐在长条案对头。
  元赐娴挽起薄袖,亲手给他斟酒。
  呵呵,她对「徐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恐怕已不记得前几日含凉殿里,他给她插簪子的恩情了吧。
  他心内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点头致谢,道:「徐某不善饮酒,还是以茶为代吧。」
  元赐娴当然不勉强他,又给他斟茶,完了道:「先生动筷吧,没有旁人了,家嫂这些天回娘家探亲,不在府上。」
  元钰跟着介绍案上吃食,一件件地说:「这奶汁炖鸡十分鲜嫩,先生尝尝。还有这通化软牛肠,丁子香淋脍,水晶龙凤糕……」
  陆时卿点点头执了银筷,夹了几根羊肉丝到碗中。元赐娴以为他爱吃这个,手疾眼快地将这一盘换到他跟前。
  四面未设仆役,整个小院就只三人,兄妹俩饮酒,陆时卿吃茶。起始席间多只聊菜色,等天色渐暗,元钰的话却越来越多了,从幼年踢蹴鞠被砸满头包,说到洞房夜在新房门槛绊了一脚,然后关切起元赐娴的亲事。
  他面露醉色,拍案道:「赐娴,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将陆侍郎捉来给咱家当上门女婿?」
  陆时卿脸一僵。
  元赐娴忙去捂他嘴,一面向对头歉意道:「我阿兄醉了。」
  他默默吸口气,平静道:「无妨。」
  元钰却是真醉了,不高兴地挥开她的手,道:「阿兄连欲擒故纵的宝典都教你了,你怎么还……」他说到一半,再次被捂住嘴。
  陆时卿面具后边的脸色越发难看。
  元赐娴哭笑不得。她的确交代元钰多喝些酒,如此便可顺理成章起身去方便,哪知他会喝过头。
  她赶紧朝对面人赔笑:「我阿兄酒后胡言呢,先生回头可莫告诉旁人,免得这话传到陆侍郎耳里。」
  不好意思,已经传到了。
  陆时卿觉得这戏没法演了,有那么一瞬很想拍案而起,但他最终仍以强大的克制力平复了心境,然后吐出一个「好」字。
  不料元钰还闹,这回干脆站起,一脚踩在了凳面上:「不过赐娴啊,你说要扮成小厮混进陆府……」
  元赐娴心里急,慌忙伸手再拦,一边拖他胳膊一边道:「我先将阿兄送回房,先生在此稍候。」
  她说完就拽了元钰走,留下陆时卿举头望月,内心愤然。
  哦,亏他熟读兵法,竟险些败在一招欲擒故纵上。难怪他这些日子莫名感到魂不守舍,原来并非对元赐娴暗生情愫,而是被算计了。
  呵呵,这丫头还准备扮成小厮混进他的府邸?当他陆府的家丁护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简直痴人说梦!
  他宁愿与狗为伍,也绝不可能叫自己就此栽她手上!
  陆时卿心底一刹呼啸过一万匹脱缰的野马,等马奔完,元赐娴回了,他也恢复了平静,嘴挂微微冷笑,眼藏温柔一刀。
  元赐娴一回来就向他赔罪,说了一堆歉意的话,而后道:「叫先生见笑了,我自罚三盏。」
  没听说过给人见笑就要自罚饮酒的。作为徐善的陆时卿本该非常善解人意地拦下她,但他现在不想拦。罚,该罚,能不能再罚三盏?
  元赐娴饮下三盏酒,坐回他对头,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照先计划,她是准备等元钰离席,四下无人,装醉耍酒疯,逼得徐善不得不躬身送她去后院,然后途中找机会掀他面具的。
  她方才已在酝酿醉态,奈何阿兄掉了链子,叫她不得不清醒了一把,眼下虽狂饮三盏,若马上醉倒,恐怕不能令人信服,还得多喝点才是。
  她想了想,计上心头,忽而重重叹了口气。
  陆时卿这时候就不得不问一句:「县主何故叹气?」
  她压压眼角,道:「阿兄是酒后胡言,有口无心,却勾起了我的伤心事。」她说完,斟酒又饮一盏。
  陆时卿心里冷笑一声,面上道:「县主有何心事,不妨说与徐某听。」
  元赐娴作伤秋悲春状,再叹一声:「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君心冷似铁,一腔妾意随水去——」说完举盏再饮。
  陆时卿牙都酸倒了,咳了一声:「既然如此,县主何不抛却此意?」
  元赐娴抬手止住他:「先生,情之一字,岂可容人轻易抛却?便他心冷似铁,对我不过虚与委蛇,我亦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陆时卿嘴角微抽。这酸词倒编得顺溜,然而虚与委蛇的不是他,明明是她才对吧。
  元赐娴一面念叨一面拼命灌酒,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等豪饮得差不多了,便水到渠成假作醉态,开始说颠来倒去的话,指着桌案咯咯地笑:「先生您瞧,这只乳猪生得好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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