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虽说是海盗窝,但过年该有的规矩一样不少,祭灶神,扫尘埃,描对联,林家还拿出各种布匹又给他们做了新衣衫,刘氏家也不例外,只是刘氏眉间的轻愁就算是这热闹的喜庆气氛也无法弥补。
众人都知道她惦记着王老爷,自然也要绕开这话,桃姑偶尔也去望海亭和她闲坐,不过是用些远话安慰。
这日又来到这里,刘氏看着海面,轻轻叹道:「自从我们成亲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没有在一起过年。」
伉俪情深之感表露无疑,桃姑没有说话,连向来爱笑闹的静儿也乖乖的坐在那里,不知是幻觉还是什麽,桃姑看见远方好像有帆影出现,忙擦了擦眼睛。
静儿已经跳了起来,指着远方喊道:「娘你快看,有船来了,爹会不会在上面?」
原来不是幻觉!刘氏抱紧静儿,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空欢喜?
她强自镇定的说:「静儿,说不定是别的船要来这里。」
静儿摇头,「娘,这片都是林大叔家的,旁的商船怎麽会来?」
桃姑也在旁边点头,却忘了自己此时的点头,刘氏是看不见的,刘氏并没说话,只是等着那艘船来,越来越近,近得能看到船上斗大的林家旗号,这几日林家的大船都没出去,难道说真的是爪哇来的船?
船终於停到岸边,刘氏抱着静儿的手也越来越紧,静儿有些不舒服,在她怀里扭动,但刚动一下就又被刘氏抱紧。
桃姑见如此,笑道:「夫人,我们何不一起去岸边看看?」
去岸边?方才刘氏就已经想到,但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静儿抬头看着她,「娘,我们一起去吧。」
刘氏深深的呼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几乎是挤出来的,「好,娘和你一起去。」
下台阶,出院子,走出林家的大宅,看着一向镇定的刘氏,脚步有些慌乱,平日走路时候裙角都不会扬起,而今日的步子已经带起烟尘,桃姑不由叹道,情意弄人,只是不知道今日船上下来的人是不是王老爷?
刚走到半途,前面已经来了一堆人,领头的也是脚步匆匆,看到他,刘氏不由伸手遮住嘴,似乎想要发出尖叫。
来人虽面带疲惫,但走路依旧有风,看到刘氏时他急走两步,拉下她遮住嘴的手,「如蕴,我来接你了!」
如蕴,原来刘氏闺名就是这个,不过当着这麽多的人直呼出来,好像不大好吧?
静儿已经叫了起来:「爹,静儿好想你!」这声一出口,那对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夫妇这才醒过神来。
刘氏的脸微微红了一红,王老爷弯腰下去抱起静儿,「我的乖女儿,几个月不见,不仅长高了,还重了,爹都快抱不动你了。」
刘氏上前理一理静儿的衣领,「都这麽大了,还缠着你爹撒娇。」
这时旁边的人总算醒过神来,王老爷身後的就是林二爷,他哈哈一笑走上前,「嫂夫人很久没见,风采依旧,不会怪小弟我没有把王兄早些送过来吧。」
刘氏粲然一笑,这和原来那种温婉的笑可完全不同,「谁敢怪二爷你。」
说笑着又互相见过礼,这才往林家宅里走出。
刚走出几步,知道消息的林大爷和陈知隆也出来迎接,这下更加热闹,不算宽阔的道路挤得满满都是人,兄弟间互相行礼,王老爷又谢过林家对妻孥的照顾,光行礼寒暄就乱了有一刻时候,这才慢慢的又往林家走。
桃姑跟在王老爷夫妻後面,见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刘氏悄悄的握住王老爷的手,心里顿时生出羡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可以和自己执手一生的人?
桃姑随意望去,正好遇到陈知隆的目光,她微一愣,随即对他笑笑。
大队人马此时已浩浩荡荡进了林家的门,林大奶奶带着人迎上来,刚要行礼,就有几个男孩跑了过来,领头那个气喘吁吁就是王家的长子,後面跟着的是王家小一点的儿子和林家的,王家长子名唤思宁,见到王老爷,刚喊出声爹,那眼泪就要下来。
王老爷一巴掌打在他後脑勺上,「哭什麽,都十多岁要娶媳妇的大人了,还这样离不得爹。」
众人又是一番陪笑,乱哄哄又行过礼,这才各自归房。
到了晚间又开酒席,桃姑就算再不喜欢应酬也要去参加这场宴席。
王老爷已换过衣衫,刮过胡子,刘氏脸上的喜色是怎麽都遮不住的,静儿坐在他们旁边,没有安静的时候,不是说自己有了什麽好东西,就是问爹爹可想自己。
王老爷一边和林家兄弟他们应酬寒暄,一边又要应付静儿,简直忙都忙不过来。
好不容易静儿安静下来被丫鬟带去睡了,王老爷才笑道:「这女儿,被我们宠坏了,什麽规矩都不懂。」
林大奶奶笑得很甜,执壶又斟了杯酒,林大爷端起酒杯,「王兄,你我从初识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今日做弟的有个不情之请。」
认识已经二十多年?林大爷今年不过三十刚出头,难道说林大爷幼年时候就和王老爷相识?
桃姑还在想,林大爷已经道:「拙荆十分喜欢令嫒,想在这通家之好上再结一门亲,我三个小儿,王兄看上哪个,随意挑就是。」
还有这样和人说亲的?桃姑差点笑出来。
席上顿时安静下来,刘氏只是望着夫君,什麽话都不说。
王老爷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兄弟好意,本不应辞,只是兄弟,这婚姻大事,原本说的是父母之命,可这过日子的还是两个小的,当日拙荆为了背这父母之命,吃了无数的苦头,静儿是我爱女,自然舍不得她似她母亲般,她的夫婿,自然要由她来挑。」
好!桃姑在心里叫了一声,没想到这王老爷和刘氏,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说的话都是那麽像。
林大爷叹气,「罢了,这事倒是我自己没脸没皮。」
林二爷已经笑了,「大哥休要如此,我们和王兄也是几十年的交情,知道他和旁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当初无数美人倾心王兄,他却执意不娶,只等到现在这位嫂夫人,想来他的子女也会似他一般,若今日王兄勉强应了亲事,倒不似王兄的性子了。」
这番话,说得林大爷点头,「二弟说的对,倒是为兄鲁莽,来,我先乾一杯,以示赔罪。」说完一饮而尽。
王老爷也忙端起酒杯,「倒是我做兄的不是,理应赔罪。」
男人们都这样说了,林大奶奶虽掩不住失望可还是笑着对刘氏,「王家嫂子,我说一句你可别笑话,等静儿年纪稍大些,可要送到我们岛上来多住些日子,可别悄悄的就让她挑了人去。」
刘氏侧头听完,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林二爷见陈知隆只喝酒不说话,笑着拍他的肩,「说起当年王兄和嫂夫人的事,那可是足能说出本话本来的,只是陈兄年过而立,兀自未娶,难道说也想学王兄一般,讨个十全的?」
陈知隆只一笑,「王兄当年风采,愚弟是拍马都及不上的,怎能再想有王兄的福气,有嫂夫人这样好的人相伴。」
林大爷脸也喝得通红,摇着头道:「陈兄你这话错了,月老系绳的典故总听过吧?只要系了绳,不管多远都能成一对,就像我和你嫂子,王兄和嫂夫人,只是不知道陈兄你这条红绳,系在谁的脚上。」
林二爷手里握着杯子只是大杯吃酒,「大哥不光系了嫂子一人,还系了无数小嫂子回来,连佛郎机国的小嫂子都系回来了,只怕陈兄脚上系的也不只一条红绳。」
这话说得林大爷拍桌大笑,陈知隆知他们说笑,不过微笑罢了。
桃姑想起陈知隆房里送进去伺候的那些美人们,想来系在他脚上的确是不只一条红绳。
桃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却没料到有人的眼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就又离开,旁的人可没注意,但当不起有心人见了这个,微微一笑,红绳系在谁脚上,那可是说不准的。
王老爷和林二爷的到来,让这个年过得十分热闹。
林二爷极招丫鬟们的垂青,林大爷已是妻妾成群,家里的少爷们最大的不过十三,来做客的客人们,陈知隆有歌女服侍,但总是少些风情,桃姑不近女色,王老爷和刘氏伉俪情深,更是对别的女子看都不看的。
算来只有林二爷人长得好,说话也像含了蜜一样,就算只能做个通房,也好过年纪大时被配给下面的人,这做海盗的买卖,下面的喽罗自然是没有最上面的人安全。
於是林二爷房里就常有莺声细语传出,走到哪里,都能见到穿着鲜明的丫鬟们送来的秋波,他房里的活计,丫鬟们是抢着去做的,不管是送东西还是洗衣服,都要快些。
连春花和原本服侍陈知隆的秋月,两人这几日的脂粉都要擦得多一些,衣衫穿得更鲜亮点,若不是林大奶奶吩咐她们两是贴身服侍桃姑和陈知隆的,只怕也要学别的丫鬟一般,每日没事也要去林二爷那里走三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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