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神医女 上 第四章

  阿四想了想,道:「螟蛉子螟蛉子,将军可知螟蛉?」
  王瓒与顾昀对视一眼,颔首,「知道。」
  阿四悠然说道:「螟蛉入蜾蠃巢中,僵而不死,取蜾蠃巢中螟蛉若干,曝於日下,数日则燥为米粒大小,收入舂中,研作齑粉。自然,阿姊喜香,还往其中调以椒兰……」
  话没说完,众人已经变了脸色,王瓒看着他,片刻,猛然侧向一旁乾呕起来。
  「说笑的说笑的。」阿四忙伸手去替他拍背。
  听到这话,众人更是怒目,王瓒气得一把揪住阿四,喝问:「到底何物?」
  阿四哂笑,无辜地说:「阿姊也不曾说过……」这时,他忽然看向王瓒身後,眼睛一亮,「阿姊回来了,你问她!」
  王瓒回头,怔住,面前,一名年轻女子正走来,面若桃李。
  王瓒眨眨眼,再看,那人身上衣装与头上巾帼与姚扁鹊别无二致,脸却似换了一张,白皙如玉,俨然一名二八少女,他睁大了眼睛。
  「阿姊。」阿四挣脱王瓒的手,朝馥之奔去,呵呵地笑,「阿姊变回来了。」
  王瓒和顾昀皆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啪」一声,一名侍从手中的糗粮脱手落到了地上。
  顾昀盯着那女子,双目如电。
  馥之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施施然走到二人面前,大方一礼,「馥之随二位将军回营治病,医患交信,还须坦诚,之前易妆乃不得已而为,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易妆?王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昀却镇定得快些,压着火气,好一会,冷声道:「何故如此?」
  馥之笑笑,「女子独自行走在外,多有不便,易妆乃为行事便利。」
  王瓒哼了一声,「既如此,如何不装下去?」
  馥之看看他,道:「阿四前日失手撒翻妆粉,馥之不曾习得药方,无以为继。」
  王瓒一时想不出再问什麽好,乾瞪着眼睛。
  顾昀皱眉,「尔既是扁鹊,当为医者表率,怎尽使些诡异之物?」
  馥之却一脸不以为然,「『扁鹊』乃出自他人之口,非我名号。」说着,她走向自己的马,「我亦称不上医者,若论术业,我只通药理。」
  王瓒冷嗤一声,「你既可治病,如何称不上医者?依你所言,医者又该如何?」
  馥之淡淡一笑,道:「开颅取骨,剖腹割瘤,起死回生。」说罢,踏上路边一块大石,轻盈地翻身上马。
  「走喽!」阿四把水囊挂到马上,跳了上去。
  王瓒睁着眼睛,看着前面那个纤细的身影,不知该怒该笑,好一会,从牙缝里哼了声:「妖女!」闷闷上马。
  回头看看顾昀,却见他仍站在原地,面沉如水,若有所思。
  「甫辰!」王瓒喊他一声。
  顾昀看看他,大步向坐骑走去。
  晚上并无月光,星辰像萤火一般缀满夜幕。
  一行人点着火把走了两个时辰,顾昀选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坡地,升起篝火,命众人歇息露宿。赶了许久的路,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用过糗粮、浆食,安排下守卫轮值,都倒头睡下了。
  王瓒捂着裘衣,虽然困倦,却一时睡不着,他提防地看看睡在篝火那头的馥之,片刻,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再睁开。自午时见面以来,这女子连番作怪,他总担心自己一不留神,这妖女就会再变出什麽教众人措手不及的东西。
  说来也是费解,王瓒在京畿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有人会如此逼真的易妆,若非其亲自点破,自己竟也要蠢蠢地蒙在鼓里。一路上,王瓒不住地打量馥之,细看之下,她的眉眼还是那眉眼,脸廓也还是那脸廓,却娇艳灵动,俨然换了个人。
  焉知不是半老妇人妆作二八少女?王瓒曾揣测地想,可又发现她神态自然,相较之前似乎少了些僵硬,却越发觉得这回是真的了。
  胡想什麽,王瓒觉得自己有些自寻烦恼,自己身上的佩剑曾杀过百人,妖邪莫敢近前,稍後她便是敢化作恶鬼,我也一剑结果了她,想着,他转过身去,强迫自己入睡。
  一旁的馥之,静静地将自己裹在毡子里,身边,阿四的呼吸已经带起了细微的鼾声。
  众人七零八落地躺在篝火边上,顾昀就在不远,侧身向着这边,火光将他的眉眼勾勒得沉稳深刻,虽闭着眼睛,却能看得出氅下按剑的手。
  王瓒在顾昀旁边,时而窸窣地翻身,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馥之睡不着,睁眼望着天空,心事在胸中细细翻转。
  她父母早逝,自幼便跟随了叔父姚虔,姚虔好云游,馥之十岁的时候,他把馥之托付给忘年好友陈勰照管,便出门游历去了。陈勰号白石散人,据说以前在药理学问上颇有名头,老了便在太行山中结庐隐居,不问世事。
  馥之与叔父约定,每半年碰面一次,或叔父上太行山找她,或返颍川家中团聚,六年来从无例外。可今年夏末,馥之在太行山等到约定之期过去,还不见叔父到来,馥之按捺不住,下山回家,仆从却说叔父还未归来,只有一封月前托人捎来的书信。
  馥之忙取信来看,发现这信果然是给自己的,叔父言语寥寥,大致是说这次外出比预想要多费些时日,暂不回来,叫馥之不要担心。
  馥之苦笑,焉有不担心之理?
  叔父多年云游名山,好清修,结交了一群醉心方术的朋友,还自号「鹤归处士」,近年来与他见面,叔父总爱同她聊些与方士清谈之事,馥之真怕哪一天他当真抛下俗事,一去不返。如今叔父迟迟未归,实在教她坐立难安,思前想後,决心自己去找叔父。
  馥之认真地查看了叔父留在家中的游记,将他特别留心或喜爱的地方一一列出,常来往的朋友所在也一一打听清楚,计画好行程之後,馥之回太行山向白石散人禀告一番後,便负起行囊上路了。
  以前,叔父也多次携馥之云游,旅途於她而言并无障碍,这一回,馥之独自行走了许多地方,按路线一一寻访打探,却毫无收获,叔父的好友,最近的见面时日也是在几个月前了,近来行踪,竟无人知晓。
  失望之下,馥之仍不甘心,又继续按计划来到了涂邑,叔父在游记中对涂邑一带风物予以盛赞,据他说,此地是个上好的清修之处。
  不料,这个地方偏僻难寻,又适逢疫病蔓延,路过乡村人人阖户,更是不好打听,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馥之在一间破庙里救起了因染疫而被弃野外的阿四,一问身世,竟就是涂邑人。
  阿四在馥之的医治下,几天工夫便得好转,痊癒後,便领着馥之到了涂邑,邑中乡人见到阿四活生生地回来,又惊又喜,馥之也自然而然被当作了救命的神仙留在邑中。
  馥之在涂邑一边看病,一边打听,待了将近半月,却仍旧没有叔父的消息,眼见这病患都已无大碍,恰巧易容的妆粉又被阿四打散了,馥之便决心离开此地,再往别处找寻。
  馥之原本考虑是先返太行山去取妆粉,还是继续往塞外,现在却是不必再想了,她摸摸脸颊,妆粉虽好用,每每洗掉它,却仍觉得皮肤一下舒适了许多。
  「女子独行在外,只怕是非来惹,每日涂抹此物,可保平安。」白石散人知道她与叔父感情非同一般,没有反对,叮嘱一番,又将一瓶妆粉交给她。
  那妆粉也不知是用什麽制的,以水调匀之後敷在脸上,乾透後,皮肤就会变成乡野农妇那般褐黄的颜色,看上去粗糙且神情僵硬,还会绷出些细细的皱纹。不过白石散人叮嘱说,此物虽是无害,用久了脸上便会真的绷出皱纹,夜间入睡定要洗去。
  「不过馥之尚年轻,生些皱纹也必无老态。」当时,他笑得奸诈,露出所剩无几的牙齿。
  那老叟必是怕我一去不回,才不肯给我药方呢,馥之望着天上的星斗,心中琢磨着。
  阿四是知道馥之真容的,也知道她使药末制人的手段。那是馥之在破庙里救治阿四的时候,因为要守在旁边照顾,馥之索性不易妆,後来,有几个流民想把他们从破庙里赶出去,馥之发怒,使出了螟蛉子。
  馥之为何要易妆,阿四没问过,却不肯配合,在人前也仍然「阿姊、阿姊」地叫,结果叫多了,涂邑的孩子也跟着他顺口叫馥之「阿姊」。不过到涂邑以後,但凡馥之睡下,阿四必定要守在外间,凡事亲自通报,易妆之事便一直不曾被人发觉。
  想到阿四,馥之在心中叹口气,侧头看看,这孩子不错,机灵通透,但自己往下还要去寻叔父,是不可能带他走的,驱疫之後便教他回涂邑吧。
  馥之困倦地想,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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