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淮已养了三天,虽然还未痊愈、只能趴不能躺,但他也能下榻走走了。想来是掌刑的宦官不敢真下狠手打他这皇子,杖责二十未必打出了十板子的伤。
疼痛减弱了,他也就不再那么烦躁,得以静下心想想这事的来龙去脉。
越想越觉得谢玉引那日道出的破绽确实无法解释,此事确实是有鬼的。他便有些恼火,自己堂堂一个皇子,在皇宫里、父皇的眼皮底下,被人假借父皇的名义打了?!
这都什么怪事!
孟君淮愈想愈牙关紧咬,思绪飞转中,忽然听见杨恩禄的声音:「爷。」
他看过去,杨恩禄低着头说:「王妃带着大小姐来了,说大小姐不放心您的伤,想看看您。」
啧,王妃。
孟君淮听见这两个字,眉心就一跳。那天他谁都没见,只见了王妃。结果之后的几日里,旁人明白他的意思便不来了,这王妃她也没再来过。
他还在想就算自己不喜欢她,表面上也要过得去,可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孟君淮运着气想说不见,想想和婧,又不能不见。
打从郭氏没了,和婧就明显比以前心事重多了。而且近几个月不知为何,她似乎很担心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会不喜欢她,他尝试着开解过几次,可和婧听归听,那份担忧还是消不下去。
孟君淮喟叹说:「请进来吧。送些和婧爱吃的点心来,再跟何侧妃回个话,说我留和婧用午膳了。」
杨恩禄应了声「是」后退出去。片刻工夫,一声清脆的「父王——」灌进来……
孟君淮紧跟着就感觉到伤口被压得一阵剧痛!
谢玉引晚了几步进屋,定睛便见和婧赖在父亲身上表达思念。
然而当父亲的做不出反应,边抽冷气边冒冷汗地忍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和……婧……」
谢玉引蓦地回神,赶忙疾走几步过去,将和婧往下扒拉:「压着你父王的伤口了,快下来!」
和婧「啊」了一声之后立刻爬起来,蹭到床榻内侧待着,又凑过去小心地觑觑孟君淮的神色,呢喃着道歉:「我忘记了,父王不生气……」
孟君淮眼冒金星说不出话,心道了句「嗯我不生气」。
耳闻和婧又说:「父王不疼!」
孟君淮继续眼冒金星,悲痛地无声反驳:不,我真的特别疼。
谢玉引坐在旁边看到的便是孟君淮不说话不理和婧,只道他在为此不快,想了想,为和婧说了句话:「殿下别恼她,她方才哭着去找我,我才带她来的。想是因为见不着殿下已担心了好几天,实在扛不住了。」
孟君淮在疼得加快的心跳可算平息了些后,咬牙应了一声:「嗯。」
之后眼前就是一派对谢玉引来说有些冗长的父女亲情。她还记得上回孟君淮严厉地要和婧道歉的事,现下这慈父形象让她很有些对不上号——和婧一个小孩子,最是话多的时候,全然不顾他是不是要休息,嘁嘁喳喳说个不停,孟君淮哈欠连天了还是含笑陪她说。
后来,和婧突发奇想要「陪父王一起趴着」,他就把她拢到被子里,温和地问她说:「哭得眼睛都肿了,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玉引也觉得这情状看上去无比美好,而之所以对她来说「冗长」,是因为她完全插不上话。
这种感觉让她无所适从,这种无所适从则是她嫁进王府之后常有的——她真的有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感觉好像自己虽然是王府的正妃,但实际上也一直置身事外,对谁来说都是个外人。
谢玉引自己也觉得这种感觉太糟糕,鼓了几番勇气,终于在两个人安静的空当寻了句话:「和婧,那个……你生辰时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母妃提前为你准备啊。」
几步外,杨恩禄闷头:王妃您会不会找话说?大小姐的生辰在九月底啊!现在元月都没过完您问这个……
孟君淮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决定不揭短。他碰碰旁边的和婧:「有什么想要的?」
和婧则是完全没多想别的,已然在双眸发亮地认真思考给自己要点什么了。俄而有了主意,立刻道:「啊!我要尤母妃院子里刚来的小宫女,可以吗!」
谢玉引:「……」尴尬了一瞬后,她只能跟和婧说,「这个不行哦……是母妃要给你备礼,你不能要到别人院子里去。」
和婧听言就扁了嘴,谢玉引正再想如何哄她,就见孟君淮侧过身来,以手支颐笑看自己,端然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他一双笑眼里明显写着「你自己主动问,她说了想要的你又办不到,丢人不?」这类的情绪,谢玉引和他对视了会儿之后,双颊就禁不住热了。
孟君淮「善解人意」地收回投过去的那份促狭,再度转向和婧,一捏她的嘴唇:「不许噘嘴,你母妃说得是对的。」
和婧又扁扁嘴,谢玉引忙补救说:「你是想有人陪你玩?这样好不好,到时候母妃另给你寻两个小丫头来。」
结果和婧望一望她,眼眶居然红了,哽咽着声音说:「不好……」
孟君淮眉头一蹙,但未来得及板起脸说什么,和婧就已坐起来,抹了把眼泪跟谢玉引说:「母妃不帮我,她们就不跟我玩了!昨晚她们连话都不跟我说……可是我好喜欢她们!」
孟君淮和谢玉引相视一望,都听得一脸惊奇!
和婧是府里的嫡长女,几个刚进府的小宫女敢不跟她玩、不跟她说话?就算是玉引在谢府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她小时候偶尔回一次家,总是要和一大群堂姐妹、再招呼一大群小丫鬟一起玩的,彼时虽没太在意有没有闹得不愉快的事,但现下回想,她和几个堂姐妹都有过赌气不理人的情况,婢子们却当真从来没有过。
孟君淮则想得比她深。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难不成尤氏与何氏间生什么不快了?那她们较劲归较劲,可不该使到孩子头上。再说,上面的主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下人这样跟风给脸色看。
孟君淮边想边看向杨恩禄:「你看着办吧。」
杨恩禄应了声「是」,心领神会,退出门槛时心里就已捏准了该如何办:前几天刚从宫里带进来的宫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先赏一顿板子再说。这么一来,尤侧妃应能明白逸郡王是什么意思,他就不再额外提点尤侧妃什么了,免得说过头了,惊了尤侧妃的胎。
杨恩禄带着人就去了,到了东院门口并不进去,直接着人将那四个宫女押出来。
片刻后见了人,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折回去。
一路上,杨恩禄走得急,后头的徒弟跟得也急,压着声问:「师父,这怎么办?殿下的吩咐不照办总得回个话,可若回了话给尤侧妃添麻烦,眼下……」
眼下她还偏有着孕呢!
杨恩禄也正掂量这事。逸郡王吧……年轻气盛的,有些时候脾气挺冲,养伤这几天尤其明显。若搁平常,他跟尤侧妃发通火没事儿,可现在这节骨眼儿上,尤侧妃万一惊出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
杨恩禄想得直咂嘴,抬眼间冷不丁地脚下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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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学掌家 卷一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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