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引站在门边望一望他,移步走近了,一福:「殿下。」
逸郡王强舒了口气,到底不好把心里的邪火冲她发。平了平气,伸手扶她:「免了,进去说。」
谢玉引平平稳稳地起了身,他便松开她往正屋去了,前脚刚踏过门槛,就听身后传来曼语轻声:「几位去侧间坐坐吧,有现成的茶水。程全在这儿候着,我同殿下说几句话。」
孟君淮挑眉,转头便见满院的人都带着几分讶色在那儿犹豫着。叫「程全」的显就是方才被他发落的那个,眼下正要拖他出去的两个宦官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己更跪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
他再看看谢玉引,她背对着他,迤地的宝蓝马面裙褶子齐整。从背后瞧不见上袄的颜色,只见一件月白色提花缎子的广袖披风平平整整地一直覆过膝窝。
披风的中缝端正,她的站姿更端正。孟君淮心下揶揄了声「仙风道骨」,转而又兀自纠正这词儿是指道家的,眼前这个……
这充其量是个不谙红尘事的小尼姑!
他不自觉地一声轻笑,又对谢玉引说了一句「进来说」就径自进门去了。
谢玉引也转身随进去,院子里的几个宦官还傻着,头一回见府门之内敢有人驳王爷的令。
便有人上前请杨恩禄拿主意:「杨爷您看……」
杨恩禄略作沉吟,掂量着逸郡王既没直接驳了,许就是想给王妃个面子,便道:「先听王妃的。走,咱喝茶去!」
一众宦官就朝侧边的小间去了,程全缓缓神、擦了把冷汗,往前挪了挪,跪到正屋门口等吩咐。
正屋里,二人在案桌两边分别落座。孟君淮心里想着母妃方才的话,便主动说:「你看不得那宦官受罚,就算了。」
谢玉引平静如水地欠身:「善哉,多谢殿下。」
「……」孟君淮一时续不上话,想了想才又笑道,「但你也要知道,这是王府,礼数规矩是不能乱的。日后若……」
话还未毕,他见她羽睫轻垂,长而平缓地舒了口气,让他蓦地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位佛庙里慈悲的女尼,话也生生噎住。
她淡淡泊泊地看过来:「我不是胡乱发善心的人。只是善恶有报偿、因果有轮回,殿下您……」
孟君淮被截了话,听及此也有意打断她一次:「善恶有报偿,你是善没关系,你觉得本王是恶人?」
「……」谢玉引稍滞了滞,认真地端详他一会儿,然后摇头。
无缘无故的,他竟有一瞬的欣喜。
她又一字一顿说:「我不觉得殿下是恶人。只是,殿下方才做的那事……」
他自知方才动辄将人杖二十是有些过,又有些着恼于被她这样纠错,手「啪」地一声击在案上,母妃方才的叮嘱却冷不丁地在脑中一闪!
谢玉引的清淡目光在他面上划了两个来回,孟君淮不太痛快地暗瞪了她半天,干咳了一声,只得将这话题绕过去:「我在宫里没用膳,让厨房送些吃的过来,我们边吃边说说过年的事。」
他说罢就喝起茶来,没想到谢玉引应了声「是」之后,顺理成章地问他:「请两位侧妃一道来议么?」
孟君淮从王妃的正院出来的时候,感觉像一步从空门踏回了尘世。
他吁了口气吩咐:「让膳房上屉灌汤包来。」
杨恩禄应了声「是」,假装不知道原因,心里头的腹诽却是停不住了——这新王妃太清心寡欲了!
交谈间总是逸郡王说得多、她应得少也就算了,姑且还可认为是她对府中尚不熟悉,只能听他的安排,可她还至少提了两回「要不请两位侧妃一道来议议?」——杨恩禄听得哭笑不得,再看看逸郡王,平心静气的神色里也透出了点复杂。
他当时真想开口说一句:王妃,现下不是您把别的女人往殿下跟前推的时候!
再说晚膳端上来之后。
按规矩,她这郡王正妃,膳桌上该是四荤四素,外加两个凉菜一个汤。口味上有个偏好偶尔想让厨房略作调整不是大事,但今天她这膳桌上……
两个凉菜是凉拌莴笋、菠菜花生,汤是基本见不到油花的菌菇汤。然后热菜里头一个是半荤半素的茭白炒肉,后面跟着醋溜白菜、粉丝香芹、香菇油菜、素炒荠菜、黄瓜炒鸡蛋、尖椒炒豆芽、白灼芥蓝。
七个素菜,绿油油的一桌,杨恩禄看看它们再看看旁边端坐的王妃,特别想说:王妃您这个吃法得把耳朵竖起来!
喂兔子啊!
但郡王爷没说什么,就更轮不着他说。眼瞅着郡王爷闷头用完了晚膳,杨恩禄心里估摸着今晚的宵夜得备点荤的。
——这不?刚从正院出来,他自己就开口叫灌汤包了。
孟君淮不知道身边的宦官肚子里都快写出相声本子来了,一言不发地琢磨正事。
方才一顿饭吃得不痛快,但若说因此对王妃不满意倒也不至于。他知道她刚入府,有心让她慢慢适应,各样不熟悉的事也都可以让她慢慢适应起来。
只不过,已近在眼前的新年就不得不另作安排了。
新年规矩多,宫内宫外都有许多礼数,一旦出了岔子,一时丢人不怕,招惹大麻烦也是有可能的。
逸郡王掂量了会儿后,脚下一停:「去尤氏那儿。」
杨恩禄欠身应了声「是」,暗朝后面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小宦官疾步绕道走了,去知会尤氏先做准备。
尤氏是逸郡王府的两位侧妃之一。逸郡王十五岁那会儿,皇上给他和郭氏赐了婚,早一步赐进来、以妾室身份迎接正妻入府的人里就有尤氏一个。不过那会儿她就是个末等的小淑女,两年多前诞下长子才抬到侧妃的位子上。
算起来,她比谢玉引入府早五年,皇上下旨废了郭氏那会儿,府里上下都以为该是尤氏被扶正了,没想到皇上另从京里待嫁的贵女里给逸郡王选了一位。
逸郡王这会儿刚从新王妃房里出来就去找侧妃,让杨恩禄心里有点犯嘀咕。他在这个位子上伺候,不仅府里明面上的尊卑得清楚,实际上的高下他也得摸透。
于是到了尤侧妃的院子里,他就找了个紧贴窗户的位置候着了。一来里面叫人能听得清楚,二来郡王爷的意思也能从谈话里摸索一二。
尤氏比逸郡王小一岁,过了年关算二十,生得娇俏妩媚。她噙着笑一福,逸郡王扶了她一把,二人就落了座。
孟君淮饮了口茶,开门见山:「快过年了。王妃刚入府,年纪也轻些,新年的事你帮着她一道安排吧,各府之间的事同她说说,免得出错。」
尤氏应了声「是」,身子一挪坐到了二人间原本隔着的那张绣墩上,笑眼一眨:「我就猜今年这差事得落到我头上,决计躲不了清闲,下午才跟何妹妹打的赌,十两银子呢!」
孟君淮挑眉板住脸:「这么说何氏亏了钱了?那爷得给她补上去。」
他说着就要起身,尤氏也不慌,绵绵软软地唤了声「爷」把他拉回来,顺势就坐到他腿上去了。
然后她环着他的脖子促狭说:「要不您把这差事给何妹妹好了,妾身甘心亏了这钱,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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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学掌家 卷一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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