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有福了 第二章

  孟大丰自然还记得孟大光跟孟大财,算起来是九弟跟十二弟,知道十二弟被打死,四堂叔跟九弟被抓走,内心也很感叹,马上让妻子安排地方让方氏以及孟翠栩母女住下,还吩咐下人要称方氏为九奶奶、孟翠栩为堂小姐。
  孟太太收拾了客院的小跨院,有两个厢房,母女正好一人一间,至于丫头嬷嬷什么的就不给了,给住的给吃的已经挺好了,哪还给下人啊,就是来投靠的穷亲戚,还真当自己是正经客人哪。
  这一年多路途的苦难,加上孟家门房的刁难,方氏早已经不再是那个纯朴的乡下妇人,眼见孟太太连水都要她烧,柴火还得自己去柴房拿,突然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也许是想气孟太太,也许是想过上有人伺候的日子,总之也不知怎么的,方氏居然跟孟大丰搞上了,消息传出来时方氏已经显怀。
  孟老太爷跟孟老太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孟太太更是又哭又闹,说早就知道丈夫收留方氏跟她女儿是不安好心。
  这件事实在是很不像话,孟老太爷跟孟老太太很想站在媳妇那边,可是,大房现在只有六个女儿,方氏的模样看起来又是个好生养的,他们都希望大房能有个儿子,于是最后方氏成了方姨娘,搬到前院去了,从此孟家没有九奶奶,只有方姨娘。
  而孟翠栩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才七岁,不会洗衣,不会起灶,给她个地方住已经不错了,难不成还要派人服侍她?
  孟老爷问心有愧,不敢再叫嫡妻安排这小女娃,孟太太都快被方姨娘气死了,当然不可能照顾她的女儿,后来是老太太看不下去,便派了金嬷嬷跟一个小丫头春花过去。
  金嬷嬷是下堂妻,这辈子没再嫁,无儿无女,生活里突然多了个小姐,内心倒是欢喜大于错愕,小孩子多可爱啊,大大的眼睛,软软的脸颊,不疼都不行,于是打从心底扶持起来,春花是刚刚买进府的小丫头,一样是七岁,农村女儿早当家,虽然小,洗衣抹地什么的都做得俐落,只是没见过世面,什么都得教。
  几个月后,孟家热闹起来,每个人多拿一个月的月银,连吃了三天肉,因为方姨娘给大房生下第一个儿子。
  就是在那个时候,金嬷嬷开始教孟翠栩写字。
  孟翠栩很惊讶,「嬷嬷您会写字啊?」
  「会,嬷嬷会的东西可多了,以后慢慢教小姐。」
  等孟翠栩九岁时,她才知道,金嬷嬷不是什么下堂妇,是宫里出来的姑姑,因为不想再教人规矩,这才说自己是下堂妇。
  她教孟翠栩下棋、读书、画画,只是乐器这一项,怕声音引来旁人,所以始终没教她,金嬷嬷还有一手绝赞的绣活,一块布,两面的图案不同,一面是金龙,翻过来却是凤凰,孟翠栩练了好久,只能练到一面白羊,一面白虎,要在中间换色线实在太难了,金嬷嬷摸着她的头笑说,慢慢来,一定能学会的。
  金嬷嬷也跟她说过很多宫里的故事、宫中的忍耐与无奈,以及人生大道理。
  金嬷嬷在后宫四十年,什么没看过,她将看过的都传授给孟翠栩了。
  于是孟翠栩慢慢懂了,方姨娘是不得已的,孟太太怠慢至此,连水都要她们自己烧,也许没多久就不会送饭来了,方姨娘得争,她得成为孟老爷的女人,才能保住女儿的命,即便孟太太不照顾,方姨娘也能照顾得起,看,她不就跟孟老太太求来了金嬷嬷了吗?
  金嬷嬷恳切教导,「小姐也得知道,不能再喊‘母亲’,得跟着喊‘方姨娘’,否则让人听去,对方姨娘不好,对您也不好。」
  主仆就在这小跨院度过一年又一年。
  孟大小姐成亲了,二小姐成亲了,三小姐四小姐都风光出嫁,五小姐也谈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跟齐家当铺的二儿子约定一年后的中秋过门。
  孟翠栩没想过自己能有什么好亲事,她想,等自己二十岁就跟孟老爷说要回云州寻亲。
  寻亲当然只是个借口,方姨娘这几年连生三子,孟老太爷孟老太太给的红包是一次比一次大,总加起来超过一千两,方姨娘都偷偷给了她,她打算花一百两在近郊买间一进屋子,再花个五十两打理起来,带着金嬷嬷跟春花在那边过活,余下的钱买三间铺子,从此靠着租金,日子应该能好上许多。
  只是还没等到那一天,十七岁时突然被说了婚事——代替孟家五小姐嫁给她那个已经沉江的丈夫,齐桁尔。
  方姨娘知道消息后不顾一切地跑来跨院,搂着她哭到眼睛红,但她已经给孟大丰端过茶,也打下姨娘契,律法上来说,孟翠栩无父无母,堂伯父伯母作主婚事,有理有据,自己再怎么样不甘心,都无法去跟孟大丰说个不字,只是胸口闷得厉害,越哭越难过。
  相对于泣不成声的方姨娘,孟翠栩倒是想得很开,望门寡虽然艰难,但不会比她在孟家更艰难,若真嫁入齐家,她丈夫不在,没人争产,只要安分守己,没有人会为难她。
  金嬷嬷说,后宫最会过日子的不是皇后,也不是最受宠的妃子,而是一个不受宠的老嫔妃,没人为难没人理,别人看她冷清,她觉得自己清幽,每天弹琴画画,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同年龄的妃子们都已半头白发,她还是一头乌丝,她出宫的时候那老嫔妃已经七十几岁,仍然身强体健。
  孟翠栩想,虽然没能像自己计划得那样从小跨院出去,但也不要紧,她今年十七岁了,在孟家寄人篱下十年,她都能不让人抓到小辫子,那么嫁入齐家又有何难,无论如何,她在齐家都是名义上的二奶奶,而不像在孟家,是个存在的不存在。
  中秋这日,齐孟大喜,行礼如仪的进行。
  齐桁宜左手抱着啼叫不停的公鸡,右手拿起喜秤挑起盖头,看到孟翠栩的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露出尴尬神色。
  喜娘是个有经验的,把孟翠栩扶起,笑着说:「该喝合卺酒了。」聪明的省略了称呼。
  喜娘拿起酒壶往金盏注入美酒,齐桁宜与孟翠栩各拿一杯,穿着大红喜服的双手交缠,孟翠栩是喝下了,齐桁宜却在喜娘的帮忙下,把那杯酒灌进公鸡的嘴巴。
  迎娶仪式到这里算大功告成。
  齐桁宜把公鸡放到她手上,「你……好好休息吧。」
  孟翠栩低头说:「是。」
  齐桁宜大步跨过门槛,走下台阶,一下子人就不见了,喜娘连忙接过孟翠栩手上的公鸡,喊着,「来人,伺候二奶奶梳洗。」
  粗使丫头很快提了热水进来,往翠鸟屏风后的木桶注入,孟翠栩也在金嬷嬷及春花的帮忙下,卸下凤冠,脱了喜服,直到泡进热水桶那一瞬间,她才觉得舒服了,虽然时节入秋不出汗,但在花梨床上坐了一天也累。
  耳边听得喜娘边说吉祥话边收拾床铺,心里忍不住好笑,这齐家真是有病,齐桁尔都不在了,床上还摆什么花生枣子,那不是要儿子戴绿帽嘛。
  春花见她笑,紧张起来,「小姐若是心情不好,放声大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千万别强迫自己笑,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孟翠栩噗嗤一声笑了,「傻丫头。」
  春花什么都好,就是心思不太细腻,她们都主仆十年了,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算了,她今天也累得很,以后再慢慢跟她说。
  秋日天凉,婆子进来添了两次热水,孟翠栩直到手指都有点泡皱了,这才起身抹干穿衣。
  一个穿着赭色马面裙的嬷嬷已经捧着东西站在八锦桌边等着,见到她从翠鸟屏风后面出来,立刻堆满笑意,「老奴是在太太身边服侍的人,太太说二奶奶累了一天了,喝点燕窝睡得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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