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惜命命 卷二 第二章

  谢老夫人亲自端了宵夜过来,同过去几十年来一样。
  碗碟放在桌上的声音惊醒了谢参政,他看了眼妻子,「辛苦你了。」
  谢老夫人摆好碗碟,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晚膳都没见你吃多少,好歹垫垫肚子,否则身子又要不舒服了。」
  谢参政扫了眼碟中的东西,都是他爱吃的,不过他依然只动了几筷子,就不再有胃口了。
  「怎麽了?」谢老夫人道:「三郎和小五那儿我都叫人送了伤药过去,阿萤允了会亲自照看,想来……大概是无碍的,晚些我再自己过去看一眼。」
  谢参政仰天长叹一声。谢乐知是三个儿子当中他最为看重的,今日这番痛打,更多的是做给别人看,打在儿身,痛在己心,他也是不舍得很。
  「阿萤……到谢家也有十几载了吧。」
  谢老夫人点头,「十五年了。」
  「想当年把她抱回来的时候,才那麽小。」谢参政比划着,「刚出生没几日,却失了母亲同外祖家。我看着襁褓中的她,想起你侄女大腹便便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忍。」
  谢老夫人垂低了眉眼,「那时候只想着为圣上解忧,哪里想得到後头这许多来。」
  谢参政苦笑了几声,「圣上啊!」
  「江氏一族早就没了後人,朝中皇后的母族势大如此,我们、我们……」谢老夫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为了自己开脱?还是说服眼前似乎彷徨不定的夫君?
  谢参政略有些惆怅,「陛下给我们的,已经足够了。只是我初心已负,不再是当初那个我了。」
  谢老夫人将手覆上谢参政放在桌上的手,语气里带着坚定,「我们不过是照着皇后的话去做罢了,并没有苛待阿萤,我们并没有错。就连陛下都奈何不了白家,何况是我们?」
  谢参政的手微微发抖,谢老夫人手上用了几分力气,似乎想要安抚下他。「是先帝昏庸,任由白家坐大,这与我们无干。江家含冤灭门,乃是白家所致,我们……我们……」
  「我们还救了阿萤。」
  「是,我们还救了阿萤。」谢老夫人彷佛抓住了一丝希望般,继续说:「圣上因阿萤惦念我们,便是皇后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纵有错处,也、也救了阿莹的一条命啊。佛家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圣上身体康健,难道白家还要谋逆不成?有圣上在,我们怕什麽?」
  「陛下已不如当年那样信我了。」谢参政有些疲惫,「他怕是也察觉了吧,我们家现在和白家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否则皇上怎会不下旨彻查再定罪,而是不由分说地将三郎与小五削成了白身,连功名都给夺了,日後便是想再回朝,都是不可能的。
  「陛下这是蓄谋已久啊。」
  谢老夫人有些六神无主,「那、那我们真的要就此投靠白相?」
  「就此投靠?」谢参政冷笑,「怕是陛下、白家早就以为我是他们的同党了。」
  「那不若就此成了事。」谢老夫人道:「圣上再抗拒,以白家之势,太子之位必是大皇子的。老爷还担心什麽呢?」
  谢参政摇摇头,「天真。」
  谢老夫人不解地看着他。
  「陛下属意的,怕是五皇子。」谢参政喃喃道:「若我是陛下,怕也是会如此想。」
  「老爷从何得来的消息?陛下同你说了……不对。」皇帝是不会和谢参政说这个的,谢老夫人犹疑地道:「论家世,五皇子比生母寒微的四皇子好,可哪里比得上周贵妃所生的三皇子,还有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就是论长论嫡,都挨不上边啊。」
  谢参政摇摇头,微微一笑,「陛下要的就是母族式微,有白家坐大在前,难道陛下还不防着外戚?四皇子的性子不比五皇子,他素来依附三皇子,怕是也入不了陛下的眼。」
  有些事,谢参政不会和妻子说。
  如今几位年长些的皇子已长成,俨然一副夺嫡之势,白家见此,心中越是急,逼得也越是紧。不过皇帝始终不愿松口立太子,似乎乐见夺嫡之争发生。皇后母族白家与周贵妃的母族周家,两党在朝上日日争吵不休,原还不过是吵着立太子的事,如今就连朝政之事都拿来争一番。
  皇帝不管他们,而以柳太傅为首的保皇党也保持缄默。
  引起谢参政注意的,是那日皇帝召了柳太傅入宫。柳太傅已经许久不上朝了,只挂个闲职,没有大事并不入宫,两人在御书房密谈许久,第二日,柳太傅破天荒地上了朝,并在与同僚的言谈中提及了五皇子。
  一直对皇子们不发表意见的柳太傅竟然主动提及,聪明点的都知道这是什麽意思。
  既然皇帝已经有了属意的继任人选,那麽他就会替其扫清一切障碍。白家?周家?呵呵,就算真的立大皇子或三皇子,白家和周家能保住?陛下一样会下手的。
  谁知事情有了差池,他当年一念之差,令谢家成了如今的情景。原不过是为了叫皇后安心,不再针对谢家,谁料後面一发不可收拾,此刻他已不能回头,也只有白家这一条路能走下去了。
  若白家不能成事的话……
  「你以後别再管着阿萤了,由得她去吧。」谢参政很是疲惫地吩咐道,他心里还打算做最後一搏。
  谢老夫人沉默了许久,「那娘娘那儿?」
  「就说阿萤如今有云阳侯保着,咱们动不了她。」
  「……是。」
  「只是苦了你那侄女。」
  谢老夫人缓缓道:「是我害了她。她从来都是一根筋的,又护短得很。我们强塞了阿萤给她,从未问过她的意思,她心里想来其实是不乐意的吧。只是无论我叫她做什麽,她都不会问我缘由,如今她这番模样,我心里倒也好受些。起码,再也不用叫她听我的话,去做那些娘娘让我们做的事了。」
  谢凉萤隔着屏风,守着里头正在上药的父亲和哥哥,听他们时不时传来的呻吟声,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谢乐知到底对她不错,谢初泉也是,寻常但凡有什麽好东西,都是她同谢凉云一人一份的,从不厚此薄彼。若真要说偏心,三房最偏心的,大概就数颜氏了。
  上完药的小厮捧了药瓶从里头出来。
  谢凉萤隔着屏风高声问:「爹同哥哥好些没?」
  谢乐知怕引起谢凉萤的担心,忍着痛安慰道:「爹上过药好些了。你去看看你娘同妹妹,早些休息。」末了还叮嘱她,「莫要叫你娘知道今日的事,大夫说她的病忌焦躁生气。」
  谢凉萤默了片刻,应下了。
  连嬷嬷在谢凉萤的前面替她掌灯,不时地叮嘱她小心脚下。
  谢凉萤来到颜氏的房门口,停了会儿才进去。
  柏秀正在里头服侍颜氏擦身,见她过来便行了礼,「姑娘。」
  谢凉萤朝她点点头,「娘今儿个好些了没?」
  「还是那样。」柏秀眼含愁意地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颜氏。
  「你下去吧,我同娘说会儿话。」
  「是。」
  谢凉萤慢慢走到颜氏的床边坐下。颜氏躺在床上已经有些日子了,原本保养良好的身材开始发胖,皮肤也不再白皙透亮,而是带着病态的白,虚胖的身体禁不住用力,谢凉萤不敢动她,就这麽静静看着。
  颜氏本睁着眼,见是她来了,立即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娘不想见到我。」谢凉萤整理着袖子,缓缓道:「不过我今儿过来是想让娘知道,爹同哥哥出事了。」
  颜氏的眼睛猛地睁开,盯着她。
  「看我做什麽,不是我做的。」谢凉萤道,「爹和哥哥待我不薄,我折腾他们做什麽?」
  她让双珏去散播的东西并未指名道姓,不过是想引人查探,闹出一场风波来。反正那些并不是真的,谢家不过失了些名声。可东西到了薛简手里完全变了个样,上面除了吴怡的名字外,谢乐知、谢初泉,就连柴晋都是指名道姓的。
  颜氏不信,她死死地瞪着谢凉萤。
  「爹和哥哥的官身被削了,功名也被夺了。午後在书房前的院子叫人按着,祖父亲自动的家法。」谢凉萤漠然地说:「娘若身体好便好了,可惜家里没个拦着的人,一个个都在那儿看热闹。」
  颜氏想说,为什麽谢凉萤作为女儿不上去拦,为什麽就连她也冷眼旁观地看着自己的父兄受罚?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恨透了自己的这副身体,只能整日躺着等死。她不能去看谢凉云,抱着她可怜的女儿安慰她的不幸,也不能亲自去操持家务,只能躺在这儿,为自己夫君和儿子的伤势胡乱担忧。
  颜氏看着谢凉萤,眼角的泪缓缓流下,滑入发际之中。
  为什麽不杀了她?让她一死了之,也好过这样躺着,什麽都做不了。
  「娘好好休息,爹还在担心你呢,特地嘱咐我来瞧瞧。」谢凉萤说完,起身离开。
  颜氏看着谢凉萤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眼泪落个不停,心中的绝望感渐渐弥漫开。
  【第二十一章 为颜家搬救兵】
  「姑娘,舅老爷家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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