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许多人,却都是晏门派来的,减兰山庄气势是出来了,但怎麽看怎麽像个悲哀的傀儡。
这里是伊春成长、练武、学做人的地方,教给她的最後一课,是无奈的屈服。
数着半旧的青石台阶,一阶一阶慢慢走上去,便到了曾经开满茶花的一寸金台。
晏门的人一般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空荡荡的一寸金台,再也听不到弟子们练剑的喝呼声,如今台上只坐着一个身形萧索的男人。
伊春轻轻靠近,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伊春,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她默默走到男人对面,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他老了很多,才一年而已,眼角多了细碎的皱纹,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他望着练武台边缘那些枯枝败叶,低声道:「江湖权益斗争是何等残酷,你终於明白了?减兰山庄也不过是江湖里一颗小棋子,做不了谁的天,天外有天,你永远也不知明天自己会被谁吞了,有时候,趋炎附势不是卑鄙下流,只是自保而已。」
伊春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师父,让羊肾去死也是自保?」
师父没有回答,或许他也不知该怎麽回答这个问题。
人命在江湖斗争里,和捏死一只蚂蚁也没什麽区别,倘若死的是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谁都可以潇洒地说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死就死了吧。
可死的是杨慎,他亲自指导他练武,教导做人道理的弟子。
所以师父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只能轻轻说:「死对他来说,也是解脱,活着被仇恨和空虚折磨,这样放下一切大约会轻松些。」
伊春盯着他,「您怎麽能把这话说得如此轻松,随便就给他下个判断,羊肾的努力就被您一句话给抹灭了,您怎麽知道他被仇恨、空虚折磨,您怎麽知道他不想过快乐的日子?」
师父又一次无话可说。
伊春垂下头,「他比我先知道太师父锦囊的秘密,是师父事先告诉他的,您怕我知道了会不肯下手,所以先透露给他。师父,看我们自相残杀就是您要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死了,减兰山庄也被修得这麽漂亮气派,您是不是满意了?你们父子俩从此就衣食无忧,等着晏门把减兰山庄发扬光大,我们俩可以随便丢一旁,只要做好看门狗就行?」
「住口!」师父浓眉倒竖,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是双腿却不能着力,又跌坐回去。
伊春这时候才发现,他两条小腿呈一个古怪的角度扭曲着,分明是被人用掌力硬生生震断,又拖延了医治,导致他成了个不能行走的废人。
见伊春死死盯着自己的小腿,师父脸色苍白,沉声道:「你小小年纪,又能懂得什麽!」
她确实什麽也不懂。
晏门来砸减兰山庄的门,用的不光是万两白银,师父的双腿就是最好的证据。
伊春咬了咬嘴唇,喉咙里好似有什麽东西堵着,很疼。
她低声说:「我明白师父的苦衷,我也知道世上的事没有什麽简单对错,我只是不想和他们走一样的路罢了。」
对着师父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伊春起身便走。
师父在後面叫道:「伊春,杨慎已经去世,这世上能继承斩春剑的便只有你!」
她摇头,「我不要。」
师父又说:「你若不要,斩春剑便会被晏门的人抢走,我减兰山庄上下几十口人,从此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她顿了一下,师父从椅子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把宝剑,剑鞘是春水般的浓绿,细而长。
这是名动天下的斩春剑,亦是减兰山庄的象徵,拥有它才算真正拥有湘西一带的势力,让武林中人臣服。
师父把剑直接抛给她,「拿好了,只当它是一件利器,日後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对你亦有帮助。」
伊春被动地接住斩春剑,入手只觉比平常铁剑要轻巧许多,由於一代代传下来,剑柄已经被磨损得很旧了,但那浓绿欲滴的颜色还是那麽美丽。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斩春剑,轻问:「晏门……若是找师父要剑?」
师父淡淡一笑,沧桑面容到底还是浮现出一丝昔日傲气,「唯独这个不能交给他们。」
伊春细细摩挲着手里的斩春剑,她曾经多麽想继承它!连着做人全部的意义都在这里面了。
她也曾得意地妄想过,少年鲜衣怒马,腰挎斩春剑行走江湖的气派,那一定是很显眼,很张扬的。
可是这轻巧的宝剑如今握在手上却如此沉重,比一个人的生命还要重。
从头到尾,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这柄斩春剑。
师父说:「山庄里闲杂人我已经清走了,他们并非武林中人,不必卷入这场风波,你父母现在永州宁裕镇,去看看他们吧。」
伊春把斩春剑系在腰上,离开了减兰山庄。
一路上反覆回想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她想得有些心力憔悴,偶尔忍不住把斩春剑拿在手上仔细观察,发现在剑柄顶端刻着字,年代久远了,很费力才能辨认出是剑的名字「斩春」。
那个「斩」字铁骨银钩,透露出一股阴森血腥的气息来,像是要将「春」字刺穿一般。
这大概真是一柄魔剑,靠近它的人,永远也不会拥有春天。
爹娘在宁裕镇一个小庄子上过得很悠闲,不用再做下人,凭着半辈子的积蓄倒也不会挨饿受冻。
娘见到伊春只会流泪,捧着脸一遍一遍说:「大妞怎麽瘦得这麽厉害?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和老爷好好说说,女孩子家不要再出门吹风淋雨的,让人心里多难受啊。」
爹左右张望,问她:「上回来的那个小夥子呢?叫什麽杨慎的,怎麽没跟着来?还想和他下几盘棋呢。」
话未说完,伊春心头像是突然被利器狠狠刺了一下,扎一下,不够,扎了无数下,像是把前几天积累的情绪,统统倾泄出来似的。
过年的时候他还在的,衣服破破烂烂,人却站得笔直,一点儿也不狼狈。
他明明说过,以後赚钱了要还她三十两银子,说的时候眼睛笑得弯弯,充满了少年人的狡黠。
他也说过,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这句话不对,一定有不变的东西存在。
如今她知道他是想告诉她,他喜欢她,一辈子也不会变。
他还说过,我们都不要管斩春剑和减兰山庄,天下那麽大,我们要去很多地方玩。
他说过很多,每一句她都记得。
可是最重要的那些话,她却没能给他。
想说的是,哪怕他没有钱,没有背景,一无所有甚至还身负血海深仇,这些都没什麽大不了的,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看这些东西,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在一起很久很久,没有什麽过不去,时间一长,回头看看那些苦难都是过眼云烟,两个人的手能牵着就好。
她以前喜欢过墨云卿,以为那就是真正的喜欢了,被拒绝之後吓得缩回去什麽杂念都不敢再有,明明已经察觉到杨慎喜欢自己,却还要装作不知道,用弟弟当藉口回绝他。
在这世上,她留给他关於感情回应的最後一句话,竟然是「我一直把你当作弟弟」。
我也喜欢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她没能让他知道。
「他走了,和他家人团聚,以後再不会孤单了。」她说。
迟迟不来的眼泪,此时如雨下。
伊春在家里住了半个月,於一个清晨再次默默离开,留下一封书信说出门散心。
其後又过半年,江湖上一个名叫「减兰山庄」的门派悄然灭亡,关於山庄主人的下落,众说纷纭。
有说他带着斩春剑躲了起来,不甘湘西势力被晏门吞并;有说他早已将斩春剑托付给可靠之人,被晏门灭口。
无论说法为何,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山庄主人。
晏门另寻斩春继承人的计画落空,湘西大小门派有不服的趋势,让门主大为头疼,找到葛伊春,此乃征服湘西第一要任。
殷三叔还在为那天没能看住宁宁,反让她杀了杨慎而自悔,人一死,葛伊春是再难拉拢过来了,能不能找他们报仇暂且不说,恨之入骨是必然的。
抬头看看晏于非,他正倚在窗前看书,神色淡淡的,从葛伊春大闹客栈被舒隽救走之後,他以为少爷会大发雷霆,谁知他什麽也没说。
这种神情反倒让人看不出深浅喜怒,难免心中惴惴。
「少爷,宁宁那丫头关在地牢里也有半年多了,倘若找到了葛伊春,将宁宁交给她任意处置,解释清楚原委,想来还是有一丝挽回余地的。」
殷三叔试探着开口,先摸清少爷的态度再说。
晏于非将书翻了一页,没有抬头,低声道:「我晏门还不至於为了一把剑屈从至此。」
「少爷的意思是?」
晏于非转过脸来,目光清冷,声音也是冰冷的:「以拿到斩春为第一要任,人是活是死,意义不大。」
殷三叔垂手走到门口,不由得抬头再看他一眼。
他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已经变成了老谋深算,冷血无情的上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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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下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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