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眼睛好亮,黑白分明,神采飞扬,表情夸张的时候就会更亮,像天上的星子。
杨慎笑了,「肯定是喜欢我,你这不害臊的姑娘。」
伊春急得直跳,「别乱说别乱说,叫师父听见怎麽办啊,你怎麽这麽自作多情?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你?」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伊春只好一个劲跳跳跳,像小白兔似的,不知道怎麽表达自己的清白。
她实在是好玩得很。
师父脸色铁青地望过来,怒吼:「葛伊春!练功时间你在说什麽废话?给我绕山跑两圈,不许吃晚饭!」
她倍受委屈地转身跑了,一面跑,一面还不忘和杨慎叫屈:「你真是的,下次再被罚我也不给你带馒头了,好过分!」
她向来是师父的好弟子,从来没让罚跑过,这次被惩罚简直是个耻辱,她一路垂着头,觉得丢人极了。
一直快跑上山顶的时候,身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气喘吁吁地回头,就见杨慎追在自己身後,就像上次她追着他一样,留了三、四尺的距离,不远不近。
伊春很生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理他,埋头朝前跑,一直跑到山顶那块巨岩下,才气鼓鼓地坐下闭目养神,看也不看他。
今天天气不好,一直阴着,到了山顶就开始下小雨,伊春汗湿的热身体被冷雨打湿,不由打了个哆嗦。
鼻子前突然嗅到肉包子的香气,她急忙睁眼,杨慎正拿着肉包子在眼前晃来晃去。
她看了他一眼,怒道:「你做什麽?」
杨慎慢条斯理地说:「不是不给你吃晚饭吗?不会饿?这两个肉包子卖给你,一共五文钱。」
伊春更气了,跳起来就要走,一面说:「我不要!你真是个贪财鬼,山下五个肉包子才五文钱!」
「山上的不同嘛,而且我穷得很,只好两个包子卖五文了。」
伊春走了一半,突然又停下……他刚说,他很穷。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从上山以来,她就没见杨慎衣服有完整的,永远打满了补丁,就算洗得再乾净,也透着一股穷酸气。
是啊,他真的很穷,不像她,还有个家,回去的时候父母还会给她一点零花,文静又有墨云卿照顾,自然不愁吃穿,可是杨慎怎麽办?
她突然又心软了,转身走回去,在怀里掏了半天,只掏出一文钱来,递给他:「我身上只有这麽多了,你要吗?」
杨慎没想到她真给自己钱,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逗逗她而已。
她把钱塞进他手里,接过两个包子,开始大口大口的啃,一面含含糊糊的说:「过年过节的时候,师父也会派红包的,你把钱存起来,别乱花,给自己买点衣服和吃的吧。」
他低头瞪着那一文钱,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文钱似的,看了好长时间。
心里像是被什麽东西轻轻敲了一下,竟有些发涩、发软,他记不得有多久了,再也没人这样随口给他最关切的叮咛,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关怀,也再没听过。
眼眶里有些发烫,他又觉得自己很傻,勉强笑了笑,把钱收好,「既然这样,那我不客气了。」
伊春吃完肉包子,抹了抹嘴,「你今天陪着我跑,是还人情吧?哼,我才不要你还!」
杨慎还是笑,一肚子的玩笑话,不知道为什麽很不想说。
他突然像上次一样躺在了地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雨点很快把他的额发打湿了,隐约只能看到他颤抖的长睫毛,浓密秀长,像两柄小扇子。
「师姊。」他轻轻叫了一声。
「你上次问我家在哪里,对吧?」
伊春点点头,走过去也不在乎地上湿不湿,坐在他身边,「现在想说了吗?」
他闭上眼,「嗯,我是邵州人,家人都死了……生病死的。」
伊春微微震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过一会儿,轻轻握住他枕在脑袋下的手,低声说:「我们以後都是你的家人,永远照顾你。」
他还是闭着眼,声音里却有了笑意:「我们?我们是谁?」
「就是我啊、师父啊,还有我爹娘!」
他不说话了。
小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把两人的衣服都浸湿。
杨慎突然又开口,声音很低很低:「这世上哪里有什麽永远?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你不认识了,你不接受也不行……」
她不是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觉那味道颓废悲伤得很,皱皱眉头想反驳,但她肚子里没什麽墨水,搜肠刮肚一番,找不到好词,只好呆在那里。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松:「师姊,你喜欢师兄吧?我都知道呢。」
伊春差点跳起来,「你……你怎麽知道?不不!根本不是这样!」
他说:「我听师兄和文静聊天时说的,他当个笑话呢。」
伊春懊恼地摸着湿漉漉的头发,郁闷死了,「他怎麽到处乱说……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杨慎睁开眼,隔着湿漉漉的发丝,静静看着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师姊是个好人,以後会有更好的人配你。」
再也没人说话了,雨点越来越大,把所有声音与心事都遮盖住。
伊春怔了很久,终於也躺下去,像他一样,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一起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道为什麽,就算很冷,雨点打在身上也很不舒服,她还是不想离开,他也不想离开。
这一刻,一起躺着看看天空,听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彷佛这里就是整个世界。
这样也挺好的。
两人在山顶淋了半天的雨,後果就是两人都发烧了,在床上躺了两三天。
师父来探病的时候,伊春正烧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把香炉当作茶水恭恭敬敬地奉上去。
师父於是无奈地叹息,「去躺着,别乱动。」
爹娘在干活,家里只有妹妹二妞,她见到老爷就腿软,根本不敢进来端茶、送水,师父只好自己倒了杯冷茶,嚐一口便厌恶地丢在旁边。
「烧得厉害吗?」他坐在床边,拧了新帕子给她盖额头上,顺便把被子给掖掖。
伊春鼻塞严重,一个劲摇头,「没事没事,师父我明天就能上山了,您老放心。」
师父默然片刻,低声道:「云卿来求我,希望尽早和文静把亲事定下来,我已经答应了。」
伊春突然打了个大喷嚏,鼻涕满面,赶紧用帕子擦擦,「哦,好……好啊,有喜酒吃了。」
师父干嘛特地过来告诉她这个消息?
墨云卿成亲也好,结婚也好,生孩子也好,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嘛,难不成师父知道那件尴尬往事,故意过来试探她的?
师父见她神色平静,便稍稍放下心来,又道:「文静年纪还小,才十三岁,我打算安排他俩先文定,等她及笄再正式大婚。」
伊春不晓得该说什麽,只好乾笑。
「伊春你是个好孩子。」师父突然发了一句感慨,「所以师父对你的要求也比旁人高许多,希望你能成才,继承斩春剑,让减兰山庄名满江湖,师父不愿你像普通孩子一样,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子,蹉跎一生。」
伊春憋不住又打了个喷嚏,捏着鼻子说道:「我……我没事,师父,我知道的。」
「你和杨慎都很用功,师父很欣慰,杨慎如今所学不多,稍显稚嫩,我精力有限,有时候难免疏忽,你身为师姊,也算他半个师父,得空可以多指点他一些。」
这是当然的,她连连点头。
师父顿了顿,神色忽然严肃起来,「伊春,你知道若想继承斩春剑,需要怎样的试炼吧?」
「知道。」
要继承斩春,并不是师父认同就可以。
师父的师父,在临终前早已留下锦囊,内封密策一条,写着继承斩春之人须得办到的一件事,只有出类拔萃的弟子,才能有幸目睹锦囊里的密策,然後,谁先办到此事,谁就能得到斩春。
师父与她说这话,等於是告诉她,她与杨慎两人就是那有幸能看到密策的弟子,为了继承斩春,他们必须完成一个任务,谁先办好,谁来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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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上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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