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春 中 第一章

  【第一章】
  当汪云锋第一次对她说喜欢的时候,她的懵懂;第一次送给她礼物时,她的珍重;他第一次替她背黑锅时,她的担忧……一起长大的那些岁月,欢笑时靠近身边的那个人总有他,委屈时陪伴在身边的人也有他,挨打时偷偷带着点心来安慰的人也是他。
  儿时的调皮捣蛋别人都深感烦躁,只有他会宠溺地揉着她的发顶,说这样的令涴才是最真实的,因为她的肆意妄为是汪云锋没有的,她的无所顾忌是汪云锋不敢的,她的坦诚真诚也是世家女子中甚少得见,所以他会从她的身上吸取那些温暖,一步步靠近。
  可是,等到真正站在一处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两个人不可能永远无忧无虑,他们在长大,夏令涴的那些优点在岁月的消磨中逐渐隐藏,她被家规束缚,被亲情牵绊,被未知的姻缘恐吓,她也逐渐变成汪云锋眼中的那些寻常世家女子,有点小心机,谨慎守礼,面上那些跳跃的神色,开始逐渐沉淀成一种恭顺和平静。这样的她,让汪云锋心疼,就如最珍贵的宝贝被世俗的尘埃给蒙蔽,让她展露不出自己的光辉,他想要让她再次畅怀大笑,想要让她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而一意孤行;他想要保护自己的珍宝,让她在自己怀里肆意的绽放光辉;他不想让她如自己的娘亲一样,在世人的目光下迅速枯萎,变得麻木、自私、且残忍。
  夏令寐不远不近的看着,她不是没有看出汪云锋责问之下的痛苦,也没有忽略夏令涴在那一句话中出现的怀念和动摇,不过她喜欢这样,她并不担心汪云锋去见夏三爷,她甚至鼓励他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夏三爷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期望,可任何人的指责都抵不过夏令涴亲自的阻挠,蛇打七寸,夏令涴就是汪云锋的弱点。
  相比之下,她更加想要看到夏令涴亲口拒绝汪云锋,也想要看她亲自推开对方,这样的伤害更加刻骨铭心,不是吗?这样的话,即将嫁给汪云锋的自己就是他最後的稻草,是他疗伤的港湾,而伤了汪云锋的夏令涴肯定是没有颜面再见他,一辈子也别想在夏令寐面前抬起头。
  一箭双雕!若是,再去夏三爷那边闹腾,就是一箭三雕,多好!从此,夏三爷也就亏欠了夏二爷的,什麽清流中立派,在这种大家族中,私情随时可以改变朝局,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和筹码。
  汪家唯一的儿媳妇,也将成为世家大族中最让人羡慕的女子,因为她能够掌控一个家族,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多好。
  身为世家女子,就该学会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
  「汪哥哥。」夏令涴站直了,轻轻弹了弹被揉皱了衣裳,垂首道:「还记不记得你满十五岁那一年的生辰?白鹭书院中,世家少年一旦满了十五就开始为朝廷做事,当中有一位才气武学颇高的古家公子,是古孙蓝的哥哥。」
  「你说他做什麽?他如今被调入外地做一地的县令,没有个三、五年别想回来。」
  夏令涴道:「你们男子们都只看得到朝局,而我们……则是盯着後院里的那些是是非非,古公子比你大五岁,二十弱冠之後,他就要迎娶从小与之定了娃娃亲的卫小姐,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等着弱冠之後成亲结为连理,哪知,古公子的才子之名满皇城,弱冠之礼时被隐了身分的珊顺公主顾元溪看中,被皇上下旨赐婚,而卫小姐则被指向了定永王顾元尚为妃。」
  「我与你堂姊只是父母之命,与皇族没关系。」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这才是真正的姻缘啊,她与他私下的那些小儿女心思,在长辈和权势中算得上什麽?
  夏令涴摇了摇头,继续道:「古公子深爱卫小姐,两人一起抗旨,皇上震怒,公主更是以两家荣华为威胁要求他们顺从。」
  汪云锋也想起了,「所以,古公子被安排到了外地,做了最小的官职算是惩戒?」他转瞬笑道:「若是这样,我不怕,大不了我带着你去做一辈子的县令,何况……」他怨恨的瞪向夏令寐,「我们一没有得罪公主,二也没有得罪王爷。」
  「是,我们只是藉由父母对我们的爱护,罔顾他们的期望一意孤行。」她走向汪云锋面前,仰视着对方,「你可知现在的古公子在何处?」
  汪云锋眉头一挑,「皇上并没有因为此事为难古家与卫家,他们应当……」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脸色一白,「不是吧?他们的父母不会因此……」
  夏令涴苦笑,「对,古家与卫家为了保自家权势,在皇上压下暴怒放了他们比翼双飞之後,隔了两年,特意制造了一起暴民动乱,将古公子引入趁乱打死了,而那位卫小姐,当夜上吊自尽,据说,至今他们的屍骨都不能回到家族墓地安葬,这是娘亲在前些日子告诉我的。」
  就在夏令涴哭诉父母不该为了家族和睦,而逼得她屈服的时候,夏黎氏带来了一名神神叨叨的婆子,将皇城中这些年因为违抗父母之命,娶了不该娶的人,或者嫁了不该嫁的人的下场都当作说书一般,全盘告知了她。
  违抗皇家有死无葬身之地的,违抗家族有一辈子穷困潦倒的,违抗父母有终身背着不忠、不义、不孝的骂名而抑郁寡欢的,世人对男子总是宽容,可对女子则是「红颜祸水」一词概括。
  那是警告,也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命运,世家子弟,正面看时从小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背面看时则是挣不脱,也跑不掉的责任重担。
  「汪哥哥,你总是说喜欢我,这麽多年大家也都知晓,可是,为何你爹爹一直不带着你来提亲?为何你的娘亲对夏家其他姊妹们都很好,可是见都不愿意见我?爹爹嘱咐我不许对任何人说我与你青梅竹马,娘亲也叮嘱我不许与你私下一处,你……」
  其实,他只是一直没有平静的去看,冷静的去想,这麽多年了,若是真的抗争得过,他们早就水到渠成。
  现在汪家与夏家二房的定亲,看起来突如其来,其实早就已经是终局,是长辈们早就算好了的。
  她抽抽鼻子,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都要溢了出来,「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可是,你也不愿意放弃,你也想要逼得我承认,你是汪家独子,可汪家还有旁系,如是你真的为了儿女私情反抗父母,那麽迎接你的则是仕途坎坷或客死他乡。」
  「而我,若能与你一起活着吃苦受累还好,最坏的怕是已经舍弃了家族的你也没法迎娶我,你会遇到从所未有的阻碍,而我会在逼迫下嫁给其他人,到时候天隔两方不得见,抑郁终身。相比之下,在一个皇城中,又是亲戚,虽然做不得最亲密之人,可也是兄妹,总比……双双……汪哥哥,我不想你为了一个夏令涴而违抗家族,引得你与父母反目,也不想因此而让你一身才学付诸流水。」
  她直视着对方,她要让对方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担忧,轻轻的说:「一个小小的夏令涴,不值得你为她付出一切。」
  夕阳最後一抹艳色也坠下了屋檐,黑暗席卷了所有的光明,遥遥望去,就连那青瓦白墙都被笼罩了一层墨色,高大的树木簌簌作响如鬼魅窜行,让人心里发寒。
  两人对望中,汪云锋眸中最後一点光亮也湮灭了,归於沉静。
  「我明白了。」他说。
  夏令涴在他的注目中,扯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那麽脆弱、那麽飘忽,再也没了明亮。
  她一步一挪,小小的转身都让所有的骨头在抗议,让她连那一抹微笑都要留不住,她明明想要哭的,偏生还要笑,她也该笑的,可心底的哭海翻腾不绝。
  路过已经掩饰不住欣喜和满意的夏令寐身边之时,她终於忍不住冷笑,「现在,如你所愿了!二堂姊。」
  对方嗤的一笑,自信满满的道:「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只要我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夏令涴贝齿都要将唇瓣给咬出血来,摇晃两下,最终缓慢的走出了这处让她绝望的小树林,直到背後那无尽的绝望再也感觉不到了,她才猛地向庭院冲去,那里星点烛光闪耀,不知能否温暖她冰冷的心房。
  「这是怎麽了,谁欺负了小姐?」门外响起苍老而慈爱的声音,闷头待在屋里哑哭的夏令涴,吓得赶紧擦乾了眼泪,从脚踏上爬起来坐好,「尚嬷嬷,有事?」
  尚嬷嬷是黎家多年前送来给夏令涴的管事嬷嬷,在这屋里的地位比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连翘都要高,算得是真正一心一意爱护着夏令涴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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