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面,何氏和云仰一时之间还真是没认出他来,何氏见女儿笑嘻嘻的拉着个陌生男人,这一惊非小可,「女儿,快过来!」忙冲云倾招手。云仰疑惑的看了韩厚朴一眼,「妹妹,这位先生是哪位?」一边问一边过来拉云倾,不许她和这陌生人过于亲近。
云三爷姗姗来迟,见状大笑,「厚朴兄还说自己不大会易容术呢,谦虚了,谦虚了。」何氏和云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仔细打量韩厚朴,越看越觉好笑。
云仰和云倾都说要学这易容之术,云倾兴致尤其高,兴滴滴扯韩厚朴的衣襟,「伯伯,我也想换张脸。」韩厚朴笑着摇头,「这可不成。阿仰阿稚两个娃娃生的这么好看,万万不能换,说什么也不能换。」云仰、云倾兄妹二人虽被拒绝,却也被夸奖了,并没沮丧,反倒都挺高兴的。
说笑一番,一行人收拾好了出门,分乘两辆车,去了如玉阁。
如玉阁是江南风格的饭庄,荷叶汤是一绝,茄子馒头等宫庭名菜也不少,糟鹅掌鸭信的味道更是与众不同。五代人谦光说「愿鹅生四掌」,言极嗜此食,云倾也有同样的爱好。韩厚朴喜欢的却是琵琶鸭信等,同样是如玉阁的名菜。
云三爷既然要请客,自然是早早的便定下了雅间的。到了之后,便被热情的请上了位于二楼右侧的坐忘轩,这雅间并不算大,布置却精巧,桌椅餐具无不讲究,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窗台上放有花瓶,瓶中鲜花怒放,馨香满室。
因云三爷和韩厚朴要喝酒,何氏却不喜酒味,云倾小孩子更沾不得酒,所以虽然只有五个人,倒分成了两桌。何氏带云仰和云倾坐到了窗边,窗外是一个水塘,碧波荡漾,入目便觉清凉。
云仰很喜欢如玉阁的酸梅汤,不知不觉便喝了两杯。
「我要去净心阁。」他笑着站起身。
何氏和云倾也笑,「去吧去吧。」
如玉阁的老板也是别具匠心,在二楼的最边角有一个小屋子,名叫「净心阁」,其实就是供客人如厕用的。据说是他看到有家寺院这么写,觉得风雅又有趣,回来之后便把自家的「更衣处」改成了「净心阁」。
没过多久云仰便回来了,一脸轻松,「幸亏爹爹提前定了这雅间,不然咱们现在还坐不到这里呢。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听到楼下有人吵,好像是有几位客人临时起意过来的,店里已经没雅间了。」
「这客人也是无礼,自己不提前定,倒好意思跟店里吵。」何氏微笑道。
「听着是外地口音,大概不知道京城的情形吧。」云仰随口说道。
云倾心情很好,什么都关心,忙问云仰,「哥哥,他们吵的很厉害么?现在过去有没有热闹可看?」
云仰笑,「看不着了啊。有个店伙计挺机灵,哄着他们到湖上泛舟去了,说是什么水上雅间。」
何氏和云倾都是一笑。
这也就是骗骗外地人吧,如玉阁哪有什么水上雅间。估摸着就是弄艘小船到水上逛几圈,让他们坐在船舱里慢慢晃着,也就把这些难缠的人打发了。
「看,水上雅间。」云仰倚在窗畔,笑着往外指。
云倾凑过去和他一起看。
水上飘来一艘小小的画舫,想来便是店伙计哄那些外地客人的「水上雅间」了。
「生财有道啊。」云倾看到船舱中果然放着桌椅,五六名客人围坐谈笑,不由的啧啧赞叹。
店家这心思,也算是上七窍玲珑了。
里面的人不知是觉着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两个人手持酒杯,到了船头。
「咦,怎么看着像四叔?」云仰讶异。
云湍会来如玉阁吃饭不稀奇,但是云仰方才一直以为这是几个外地人,却忽然在船上看到云湍,这一下真是大出意料。
「真的是呢。」云倾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有些奇怪。
云湍宽袍大袖,手持玉杯,谈笑风生,看上去真是神采飞扬,飘逸洒脱。
他旁边的那个人高高的,胖胖的,论起风度仪表可就……
云倾目光落在那和云湍一起站在船头的男子身上,蓦然浑身发冷。
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冷,彻骨的冷。
这个人,她上辈子见过。
这个人,她一直拼命想要忘记,也的确多年不曾想起,可是今天猛然见到,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却不由自主的便浮现出来了!
她十岁那年,在云家花园假山的一个山洞里,这高高胖胖、相貌粗俗的痴肥男子堵着洞口,一脸贱笑,色迷迷的看着她,肥猪似的,让人害怕又令人厌恶……她惊骇至极,想要痛哭,想要疾呼,却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娇娇软软的身躯被黑黑壮壮长着粗毛的胳膊抱住,鼻尖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她又害怕又愤怒,快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她是和姐姐们捉迷藏躲到这里的,没带丫环,身边没有能解救的人;她父母双亡,哥哥不在京城,没有亲人,没有靠山,此时此刻,她孑然一身,娇小文弱,如同无助的羔羊,任人宰割……狞笑声中,她不甘,她挣扎,纤细手指拨出头上发簪,奋力向那恶人刺过去!也不知刺中了他哪里,他愤怒的叫了一声,手臂松了,她乘胜追击,又是奋力一刺,那恶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她趁机推开他,逃了出来……
出了阴暗的山洞,听到鸟语,闻到花香,恍如隔世。
她没头没脑沿着小径往前跑,泪流满面,仓惶狼狈。
程氏带着两名婢女从前面的甬路经过,裙裾曳地,气度雍容。
见到她这模样,程氏微微皱眉,斜睇她一眼,说不出的鄙夷、不屑。
她慌张又惭愧的低下了头。
程氏是那样的高贵圣洁,而她是多么的卑微,多么的不幸,多么的……肮脏啊……
事后她也想过要向杜氏倾诉、告状,讨个公道,可她刚嗫嗫嚅嚅、词不达意的开了口,杜氏便正色拿出《列女传》,给她讲了王凝之妻李氏被店主人拉了一下胳膊便自己挥斧头斩断手臂的故事,听的她冷汗涔涔,恐惧顿生。被男人拉了下胳膊就要自己砍胳膊,那如果被陌生男人抱了,岂不是要挥刀自裁么?
她被吓住了。
一句话也没敢再说。
那是在云家,在云家内宅,她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陌生男子,会遇到那样的难堪不测。从那次以后她便愈加小心谨慎了,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带着舒绿和自喜,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敢独自一人,甚至于拿出攒下的月例钱私下里让舒绿买了把小巧的匕首,随身携带,时刻警惕,不敢有片时的放松。
那些年,她活的真是很辛苦,很艰难。
她在人前陪尽笑脸,背着人时却是悲伤绝望。
虽然侥幸逃出魔掌,虽然这件事似乎没有其他人知道,那难受恶心的感觉过了许久都忘不掉,多少个夜晚她浑身汗水从恶梦中惊醒,惶惑凄凉,伤心欲绝。
时隔多年,那个恶梦中的痴肥男子居然又出现了,就站在云湍身边!
云湍,程氏……云倾想起那天她从山洞里冲出来之后不久便遇到了程氏,程氏用厌恶又不屑的眼神斜睇她一眼,就是那个眼神,让年方十岁的她自惭形秽,让她觉得自己污浊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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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掌心宝 卷一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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