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只有一人,一名脸上青紫一片的少年书僮正拿着湿布细心地将脸上手臂上涂抹的色彩与污泥拭去;洗净了脸庞后,露出一张足以摄人心魂的绝世美貌,虽然犹带几分稚气,依旧美得让人心悸。
书僮在颠簸之中迅速褪下那一身陈旧脏污,换上华丽衣裳,重新梳理长发,戴正冠帽,腰间系上赤色玉佩,看来十分贵气;最后他拨开先前换下的脏衣裳,凝神端详藏在里头的两株药草,秀丽眉间皱得极深。
「虽是为了救人,还是做了失德之事啊……」盗取它国国宝,实在有愧于心,这让伏云卿心里很不舒坦,对东丘国那抹强烈的亏欠始终挥之不去。
直到离开东丘国境已有一段距离,确认并无追兵之后,队伍这才放缓速度,在前头领队、富商装扮的高瘦中年男子绕回马车旁。「殿下,东丘军并没有追来。或许可安心了。」
「倘若那将军真如我所想的聪明多疑,应该是不会追来了。」她疲倦地闭上双眼,赌他最后必定因为考虑太周详而不敢轻信眼前证据而放弃追击。
她胜在敌明我暗,胜在他对她一无所知啊……
「……末将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兰础将军,」思绪被拉回眼前,伏云卿立刻明白自己最倚重的将军所指何事。「将军何罪之有?若非你听令作戏佯装大怒,咱们恐怕一时半刻还没法脱身呢。我该谢谢将军才是。」
「即使是听令于殿下,伤了殿下玉体仍是不该。前方就到村落,让队伍停下来暂歇,也好找个大夫来瞧瞧殿下的伤势。」
伏云卿不免失笑。打从还小的时候,一次跟着父王出巡,她救下当时挡着九王兄随意打骂百姓、因而被迁怒的禁军侍卫兰础,此后兰础便一直尽心尽力地跟在她身边,哪怕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仍是护着她这个主子。
就是有些保护过度了。
「将军忘了我这些伤是画来遮掩样貌的?当真不碍事。将军别再自责,赶路要紧,等到了安阳城,就能将药草交给十一哥的部将,带回海宁王府炼药了。」中毒至深的哥哥们还等着药草。当她自作主张混进东丘之时,两位哥哥甚至派人传口讯想阻止她闯机关重重的多宝阁,但她力主自己是唯一可信任又有能力闯关的人,执意走这一遭,这才能成行。
不过,这将会是从来清白坦荡的她今生唯一一桩无法问心无愧的事吧。她叹了口气。但愿今后无须再使这等小人步数。
「传令下去,这次东丘之行,谁都不准说出去,若是泄漏半字风声……本王绝不宽贷。」平日她对亲信是不端架子的,哪时她开口端了身分压人,便是事态非同小可之时。
兰础领命。「末将明白。」
「回去之后,将参与的所有人晋升一级,除月饷外,另从本王库房中拨出每人一百两银子封赏。」恩威并施这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是。兰础代大伙先谢过殿下奖赏。那么,殿下先好好歇着吧,等会儿到达村落之时再请殿下换乘马匹继续赶路。」
「去吧。」
待剩下自己一人时,伏云卿看着药草,不免又回想起那名厉害的天领守将。思绪复杂。认真算来,她终究还是欠了他;因为他确实可以不给她药草救人。当时她其实已放弃取药;毕竟,若是被逮,她与大齐的关联万一暴露,势必会让本就恶劣的两国关系更为雪上加霜,相信哥哥们也会同意她撤退收手。
但他终究还是给了她九阳返魂草……
「不知会否让他对东丘王无法交代,万一连累他受罚,可真的罪过了。」
满怀歉疚地有些替他担忧起来。哥哥们总说她顾虑太多,心思不够明快果决,总有一天会吃大亏。她知道,但她就是狠不了。
「真在意这些,打一开始就别来算了。」她自嘲地嘀咕。
既然她选择盗药草救哥哥,也就顾不上别人了。为了打小就疼「他」的哥哥们,就算牺牲一切,她也无所畏惧。
随即甩了甩头,试图将那英挺模样赶出心上。俊秀男子她见得还少嘛!十一哥受毒伤以前,可是人称「大齐第一美男子」,论外貌出众,她应该对那东丘将军无动于衷才是;心系着他,会是因为觉得有愧于他才放不下吗?
「再相见,若敢犯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走!」
脑中霎时浮现她最后听见的那句话,至今仍令她背脊生寒、挥之不去。
那名令人心惊的伟岸男子,太过棘手,与他对峙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还是别再相见得好。
何况,只要回到大齐领地,他在东,她在西;他是固守天领的都察将军,她是以男子身分统领大齐东九州的护国皇子重华王,她压根不是以女子姿态立于世。
此番特意改扮平日绝对不会穿上的女子装束,便是怕将来遭人追查而准备的伪装。打从她出生,为了妃位,她母妃便向父王谎报生了个皇子。
此后她便欺瞒天下,以大齐十四皇子的身分成长,如今已成了大齐的重华王。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与他的赌注她不可能会输。
哪怕他找遍天下,这辈子,他永远没机会找到与他相赌的「姑娘」!
「永无相见之日吗……」喃喃自语,不解心中这份矛盾的失落感从何而来。
「殿下!不好了?!」
外头兰础的声音教她无法多想下去。「将军何出此言?」
「方才城里派快骑来报,安阳出大事了,东丘国派来议和的使节列队没有通过云间关!」
「没有通过?」伏云卿潜入东丘之后才接获东丘派了议和使节前往大齐的消息;当时重华王人不在安阳,留守的副将兰祈——兰础将军之子,不敢擅自作主,立刻将消息让人秘密通报王爷,待得到同意才派士兵护送使节通过王爷辖下地势最险要的云间关;这一来一往便让东丘使节在安阳城耽搁了近半个月。「但我记得……我不是已经准他们通关了?」
「他们确实通了关,可在过了关口后那一段出了事,没能进下一座城内。五天前,东丘使节在刚过云间关关口,便在之后的关道山路上横遭劫杀——无一幸存。」
夜风发了狂,吹得又急又狠。混沌吞没星子,徒留一弯孤寂残月,着魔似隐隐泛着不祥红光。大齐京城内,原先还静得诡谲的王宫前,突然传出鼎沸人声。
「诸位王爷!请留步——王爷?!」
入更后的禁宫内苑,此时竟有四名傲气凛然的华服公子胆敢闯入宫。
领头的六皇子威远王年过三十,在四人中最为年长俊雅;先王诸皇子中唯有他能身着与皇帝近似的禁色黄袍。他从容扬手,掌风轻易挥退逼近的禁军侍卫。
其后的十一皇子海宁王,乌瞳宛若苍夜寒星,炫目得能勾人心魂,可惜戴着冰冷的银制面具遮去他上半边脸,唯一可辨的是他那极为漂亮的绯色薄唇;他一身黑袍,凛冽气势教人难以接近,严厉目光一扫,四周奴仆全吓退十尺外。
后头年方十六的十四皇子重华王,步履急躁,美貌如同他那毫无瑕疵的绣银织锦白衣般清丽;兄弟中唯有他敢持剑入宫,右手还紧扣腰间宝剑。
他额间青筋若隐若现,濒临爆发边缘,樱色唇瓣紧抿,周身迸发锐气,无人敢再趋前。
最后现身的是眼缠白布、步伐温吞、尚需拄着柺杖摸索前路的七皇子德昌王。
怒气腾腾的重华王伏云卿箭步抢向紧闭院门,猛拍门板。「传话进去!辅政四王求见王上!」
话未完,却听见门后传出女子凄厉惨叫。
「不好!」威远王伏文秀微蹙剑眉,大掌按上幼弟肩头。
「十四,退下。」重华王伏云卿懊恼咬唇,忙退开门边。
「六哥,当心。」
就见伏文秀举臂往前发劲一喝,厚重门板应声碎裂,扬起漫天沙尘。
伏云卿微眯眼,伸手护住双目,一马当先冲了进去。「重华王在此!先皇御赐宫内行走宝刀随身!谁敢再拦,立斩不赦!」
他作势吓退宫人,美眸狠睁,朝内室怒喊:「王上!请别胡闹!为先王守孝斋期未满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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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花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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