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她,可又不是她了。
踏出连.城酒楼的大门,颜筝的心情有些许沉重。她忽然低声说道,「我终于晓得,司徒五公子哪里奇怪了。」
元湛脚步微顿。问她,「什么?」
颜筝撩开帷帽的一侧,露出大半张眉目精致的脸庞,「司徒锦十五岁得中状元,今岁也不过区区十六。哪怕他启蒙再早,这年岁到底也还是个少年,可是你瞧他坐立行走举止神情,却无一不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她眉头一拧,「他似乎……有着比年龄大太多的老成。」
元湛垂头想了想,「肩负的责任太重。少年老成,许也是有的。」
颜筝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她叹了口气,顺着他话说道,「嗯,许也是有的。」
她原本想说。司徒锦给她的观感,就好像是一个凡心未死的老道。遁入空门,却又六根未净,可联想到司徒锦是到了景王当政时才抛弃宗族,入了道门的,这感觉便有些怪怪的。
后来她又仔细地搜罗前世的回忆,想到祖父曾十分怜惜这位少年成名的英才,后来,蓦得又想起一件事。
祖父曾说,司徒锦原本大好才华,若是遇到一个太平盛世,就不会这样浪费了,可惜他是在永德末年中的状元,甫一及第还未受任官职,就遇到了永帝驾崩以及韩王谋逆两件大事,生生将他前程耽误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景帝登基之后,信任他亲手点取的天子门生,倒将永德末年的那些进士都个忘了个干净,很是冷落了司徒锦一阵,后来,再想请这位少年英才出仕,那人却已经奉了道教,不肯再沾染功名利禄。
所以,司徒锦是永德末年的状元郎,而去岁,却是永德十二年……
永帝在永德十六年春过世,离如今尚有三年。
她猛然惊起,只觉得司徒锦的来历越发扑朔迷离,可这满腔怀疑和揣测,却无一个字可以对身边的人说起,一时便又觉得满心苦涩。
颜筝没了玩乐的心思,拉住元湛的手,有些蔫蔫地说道,「这里有些太吵了,不如我们先去回头崖等碧落他们吧。」
元湛目光一深,却温柔地说了声,「好。」
回头时望见连.城酒楼三层处那片白色的衣角,目光里却带着肃杀的冷意。
司徒锦跌跌撞撞地回到韩王府,早有伶俐的婆子请了明净堂司徒侧妃来。
司徒侧妃看着满身白衫面容酡红但却神情寡淡的少年,扇了扇扑鼻的酒气,又是生气又是不忍地说道,「你这是从哪里来?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得去迎客来了,韩王设宴,你也是主角,若是让韩王看见你这模样,还以为你对他蔑视轻忽呢。」
她叹了口气,让周嬷嬷取了冷水来,亲手替他擦拭额角的汗珠,「五郎,你这回来北地,若是该办的差事都办完了,便早些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待的。」
司徒锦身子一动,蓦然抓住司徒侧妃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他低声问道,「姐姐不想我留下来,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或者人吗?」
他目光凛冽,像是一道冰冷的刀锋,与素来的清淡和气截然不同。
司徒侧妃心里一惊,面上闪过几分慌乱,「哪有什么……五郎,姐姐只是为了你好,北府这里,若是有什么异动,我会第一时间呈报上去,你在这里多留,也没有什么益处。」
她话锋一转,「倘若韩王当真要反,也绝不会在你面前露出什么马脚,又何必要在此地空留,白白耽误了皇城的差事?」
端庄雍容的女子眼眸低垂,面上露出几分欣喜期待,「你将来不能承袭爵位。可倘若能入了皇上的眼,仕途顺畅,也未必不能为自己挣来一份爵禄。」
司徒锦颓然地松开手,低声呢喃着,「爵禄……爵禄……」
良久,他忽得敛下轻狂放纵的神颜,目光里一片清冷肃穆,「姐姐放心,我这便沐浴更衣让自己清醒,绝不会在韩王面前失了礼数。今夜,我也会向韩王请辞,我回了皇城。姐姐可要好生保重身子。」
他微顿,眼神中流泻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忧,「韩王他……并非什么良人,姐姐不若远他一些,将来独善其身。总好过……」
那些话断断续续,不忍说下,可司徒侧妃却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张清淡到冷漠的脸上,难得漾起一抹温柔笑意,她轻轻抚了抚同胞兄弟的脑袋,柔声说道。「我懂。」
等过了明年三月,亲眼看着四季园那个女子进了幸春园,或者嫁了人。她便要向韩王请求,在家庙里带发修行,从此不再理会世俗事务,反正……
她苦涩地想,反正那人身边有了苏月乔。他也不再需要她了。
今夜的回头崖,与先前来的那回不同。
天色刚暮。就看到满城灯火,如同星河浩淼,错落有致地布在韩城的土地之上,夙夜安寂,偶有清风袭来,卷起一阵清爽的凉意,令人忘却酷暑的难耐。
颜筝惊讶地看到,崖头不知道何时盖起了一座木屋,屋前架着一杆秋千,在风声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秋千的一侧是张石几,四围一共摆了五个石墩,几上布着几碟瓜果,因怕热气将果肉融蔫,碟中备有晶莹的冰块。
她啧啧称叹,拉着元湛的手,忙不迭问道,「这都是你准备的?」
元湛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犹如一道春风拂过她心头,「是我的吩咐没有错,但这些东西却都是段先生准备的。」
他冲着木屋朗声唤道,「先生,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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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不安于室 卷二 V第38章[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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