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七嫁 第二章

  佛说的很对,人生无时无刻不充满着变数和意外,我也无时无刻不深以为然。
  於是,悲剧发生了!
  就这麽一缩,但闻「喀嚓」一声巨响,一道闪子当空劈下,竹子「喀」的一声被削掉半截,落到池塘里,惊起野鸭哀叫连连,再一看,那竹子恰恰的从我和云非白握在一起的手边截断,正滋滋冒着青烟。
  我目瞪口呆,我一连克死了六个未婚婿,方才不过只是碰了碰云非白的手,便引来天雷,我登时不由得将自己惊为妖孽,我觉得沮丧又哀伤,我果然是个孤独终老的命吗?
  云非白拉着我往後退了一步,皱眉望望天道:「许是想下雨了,这些竹子暂放在这儿,且先回去吧。」
  孰料,他话音这厢落下,那厢便见天色陡变,乌云翻滚,如柱大雨霎时顷下,於是,自然而然的,我们酣畅淋漓的被大雨瓢泼了一回。
  待到家丁丫鬟们将伞送来时,雨已骤收,彼时,我正靠在云非白胸口前,哆哆嗦嗦的抖着,那些个家丁丫鬟掩嘴偷笑,将伞递过来,嘻嘻乱笑着撒腿跑走了。
  我这才惊觉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贴着云非白,顿时把脸一红,跳开身,撑伞欲走,但云非白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头,一眼望到他幽深的眸里,他轻声问:「阿离,我若娶你为妻,你愿意吗?」
  我望着他发梢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着的水珠,怔住。
  「阿离?」
  我回过神,涩然一笑,「我是甄家老女,你难道就不怕……」
  他低笑一声,截断我的话,道:「若怕,我就不会说这话了。」
  我觉得鼻子酸酸的,仰头朝天眨了眨眼,然後望着池塘中的一双戏水寒鸭,道:「雨过天晴,鸳鸯成双,适宜求婚。」
  他忍俊不禁,握了握我的手,道:「明日我便来提亲。」
  夜晚回去,我开始欢欢喜喜的找花样子,准备给自己做嫁衣。
  但人生中有些事情是注定的,谁也预料不到。
  我一连等了三日,也未见云非白登门提亲,叫人去打听,才知他因淋雨伤了风,回去突然高烧,一连数日昏迷。
  小厮回来疑惑与我说:「听说云公子身体一向很好,此番不过是伤风而已,却奈何高烧不退,一直昏迷,着实叫人奇怪。」我默然不语。
  又过了几日,云家忽然闭门谢客;再过了几日,听说他醒了,但,却失忆了。
  是真的失忆了!因为我爬到院墙上,骑在上面,看见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院子里,夕阳黄昏里,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我叫他:「非白。」
  他回过头来,微微一愣,问道:「姑娘是?」
  他病了一场,面容憔悴了许多,就连脸上的一如既往的温煦笑意也显得有几分苍白。
  我歉意朝他一笑,然後默不作声的从墙上下来便离开了。
  就在方才,我在街上突然遇到他,他从我身边走过,带过一阵香,很快又隐没到如织人流中,我想,他是真的忘了我,那个说娶我的温润男子,也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一株竹子引发这样一场悲剧,说来,着实叫人欷歔,细一想,我不免略有些伤感,但是没关系,幸好我还未失忆,我还可以一边吃猪腿一边想念他的笑,我想老天终究还是待我不薄的。
  回时,从一家卖花的摊子旁过,我一如既往的买了一盆君子兰。
  经过云府时,我抱着花又一如既往的爬上了院墙,云非白失忆後,我每天都会偷偷来给他送一盆君子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想,再也没有比君子兰更配他的花儿了,算一算,这是第六十一盆了,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院子里空空落落,风从墙角的竹子里穿过,吹起叶子飒飒作响,院当中的石桌上斜躺着一本书,翻开的几页被风掀起,在薄薄的夕阳中颤颤巍巍的立着,我骑在墙上,看得忧愁又哀伤。
  「你在看什麽?」耳旁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看人。」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有人吗?」
  「没有。」
  那声音便停了下去,良久未言,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一张带着些许玩味的笑脸霎时撞进我眼底,是个陌生男子,眉眼出於意料的竟和云非白有六七分相像,只是脸上少了几许温润谦和,多了一分风流不羁。
  我愣了一愣,「方才是你在和我说话?」
  他耸了耸肩,「你以为呢?」
  我朝一旁站着的小桃瞟眼过去,她绯红着一张脸,对我嗤嗤一笑。
  我抚额望望天,放下花,正欲从墙上下来,却听得那男子慢悠悠道:「小包子,这麽多年没见,你这爱爬墙头的习惯怎麽还没改?」
  心中喀嚓一声,我顿觉一记闷雷从我脑门上劈下,心想,包子?包子!包子……
  我脚下一软,「扑通」一声,从墙上滚下去了,小桃惊叫一声,听起来惨绝人寰。
  面前这个杀千刀的罪魁祸首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双手扣着我的腰,好似春风拂面一般浅浅一笑,「怎麽,小包子见到我竟这麽激动吗?」
  「你你你,你是……」我大惊。
  「云洲。」他接下话。
  果然,果然,我觉得心肝疼,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个世界多麽奇妙又缺德。
  我稳了下心神,仔细将他打量一番,这厮虽则长得变了许多,但细一瞧,仍可见当年幼齿时的轮廓模样,他少时便生得面皮乾净风流,如今添了身形和成熟气韵,越发显得风流倜傥。
  正暗暗将他打量着,他突然将脸凑到我面前,眯了眯眼,「小包子为何这般脉脉含情将我望着?」
  我一寒,回过神来,摸了摸脸,肃然道:「你看错了。」
  他不以为然一笑,手在我腰上加了几分力,「小包子怎麽会在这儿?难道是听闻我今天进京,特地赶来与我相会的吗?」
  我又一寒,推开他的手,认真的望着他道:「确然不是的。」
  「哦?」他挑了挑眉,「那你骑在我们家院墙上做什麽?」
  心中喀嚓一声,我踉跄了一下,缓了半晌,我指着云府,木然道:「这……是你家?」
  他郑重点了点头。
  「云非白是你什麽人?」
  「我大哥。」他说着顿了下,双眼微微一眯,「怎麽,小包子认识我大哥吗?」
  我忽地心里一酸,岂止认识,岂止认识……我望了望天,忽记起这几日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一桩事,说是云府二公子将从苏州来京,和云非白共同接管第一钱庄事务。
  我先前只晓得他姓云名洲,却从未料到他竟是久负盛名,第一钱庄的云家少公子,看来,就连生活也是个奇妙又缺德的东西。
  我扯了扯嘴角,答道:「不认识,只是听说,听说而已,云大公子名冠京城,谁人不知。」
  「哦?」云洲那厮脸上笑意颇为意味深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目光里却透着些许冷冽,「那你爬到我们家院墙上来看什麽人?」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微微一笑,答道:「我的风筝断了线,飞到你家院子里不见了,我在看是谁给拣去了。」
  云洲嘴角抽了抽,「这半阴天的,你放风筝?」
  我淡定地抖了抖衣裳上的灰,然後对他作了一个大家闺秀式的端庄笑容,「有何不妥吗?」
  「那……这盆花呢?」
  这厮,真真好耐心,打破砂锅问到底,审犯人的吗?
  我瞥了他一眼,垫着脚将花抱下来,道:「差点忘了拿,多谢提醒。」
  他嘴角又抽了抽。
  我抱着花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扯住,他皱着眉将我望着,幽幽道:「你就这麽走了?」
  我望着他认真问道:「不然呢?」
  他一噎,眼睛里明显窜出那麽两簇火焰,这厮,还和当年一样德行。
  我沉思了一下,我同他虽说小时候有些过结,然毕竟是年少无知,算不得多大的深仇大恨,况又这许多年未见,今日也算是他乡遇故知,我若就这麽直接走了,的确显得有点人情淡薄、世态炎凉。
  於是我将花递到他手上,道:「这盆花送给你,算是为你接风洗尘。」语毕,我冲他端庄一笑,举步离开。
  走了好半晌,忽听背後传来他似低笑又似低叹的一声轻叹,让我想起了云非白,也不由得轻叹了声。
  小桃提着两条猪腿,摇摇晃晃的小跑着跟在我後面。
  「小姐。」她叫了我一声,虽小心翼翼却掩盖不住八卦的兴奋和好奇。
  我瞥了她一眼,挥挥手,「说吧,憋坏了,小姐我还得花钱给你请大夫。」
  她扭捏一笑,道:「小姐,这个云二公子真真是风流倜傥得很呢。」
  我默然不语。
  「小姐,原来你还有个小名叫小包子啊。」
  我继续默然不语。
  然後听得她又继续八卦道:「小姐,你和云二公子像是以前就认识,你们……」
  我打断她,「你是想问我和他之间有没有什麽不得不说的故事,是吗?」
  她兴奋的连连点头,「小姐你好英明。」
  我咬牙切齿道:「当然有,不仅有,还很多!」
  和云洲认识那会儿,本老女还不是个老女,那时候,我还只是个白嫩嫩且水灵灵的小姑娘,才刚刚不过九岁,现今却一晃十多年,樱桃红了好几轮,芭蕉也绿了好几轮,时间已够长,然我却记他记得比我喜欢吃猪腿这个事实还要清晰。
  当初他回扬州,临走时在我胳膊上狠咬了一口,威胁我一定要记住他,至今我胳膊上还留着他的毒齿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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