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竕并着小短腿,站在屋顶上,指着一片繁华中的白鹭书院的屋脊,对着摇摇欲坠的柏树和下盘坚实的弩车道:「那就是本少爷的下一个战场,我要血洗了它,你们可得跟好了。」
汪云锋收到关於夏竕消息的报告时,正坐在太阳底下包紮伤口。
卷书负责包紮,白砚口里叼着一个苹果,汪云锋靠在摇椅上差点睡了过去,浑然没有把深可见骨的刀伤当作一回事,皮肉总是见血,逐渐跟主人的神经一样,越来越厚实了。
江湖上的事情韩一钒在料理,汪云锋依然拿着色皇帝的暗旨风里来雨里去。赵王的人马在他明面的拒绝之後,没了两日就回去了,现在剩下的护卫都是自家的暗卫,身边的守卫少了,某些暗处的人又开始摩肩擦踵,准备要了他的项上人头。为此,汪云锋很想去信问问色皇帝,微臣这颗脑袋到底值多少银子,引得贪官污吏们前仆後继的来索取?
皇帝的圣旨还没来,妻儿的消息倒是提前到了手上。
白砚拿着信纸一边看一边念,卷书不时喷笑几声,颇有些幸灾乐祸,「老爷,看样子少爷继承不了你的衣钵了。」
汪云锋睡得云里雾里,含含糊糊的道:「无妨,以後就让他去做大将军,令寐再替我生一个儿子,将汪家的家业发扬光大,希望以後的新皇能够容忍我儿子在他额头上拔毛。」
「如今的太子殿下性情不定,可不是好欺的主。」
汪云锋撇了白砚一眼,「我儿子也不好欺负。」
白砚提醒他:「得罪了太子,担心皇后挑拨老爷、夫人的和睦。」
汪云锋道:「怕什麽?皇上折腾了我几年,还不兴我也给他找些麻烦,皇后不让我们汪家好过,我就不让皇上好过。」
白砚摸着胡子拉碴的下颔,「老爷,其实你并不是纯臣吧?你对皇上到底是不是……」
「纯臣哪有上可批评皇帝,下可参奏贪官的言臣威风?」说着,扭了扭僵直的脖子,「皇上不是一个正直的皇帝,我又何必做个耿直的臣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至今大雁朝还繁华鼎盛,皇后该对微臣感恩不尽了,若不是我时时纠正皇上的错误,皇后哪能高坐後宫,安然无忧?」
两人想起这些年来皇帝被臣子指着鼻梁痛骂的情景,不由得对皇帝大感同情,当然,皇帝老实了,皇后不就应该高兴,所以,皇后的确该感激汪云锋。
不过,这话有些大不敬的嫌疑,从来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奸诈油滑的汪家人是从来不会表露的,顶多如今日这样,拿出来消遣下无聊时光。
也许,汪云锋是真的被皇帝给气狠了,暗中调查朝中大事的时候,还接二连三的被人追杀,时不时的受伤,谁都不会心情好,想着夏竕能够去折腾太子,汪云锋只会高兴,更不会制止。
包紮好了手臂,汪云锋自己把那关於夏竕的资讯再仔细看了一遍,笑道:「竕儿倒是得了夏将军的真传,下马威都比旁人有气势。」
白砚斟酌着道:「老爷就不担心那两个侍从长大之後,会对少爷不忠?」
汪云锋轻笑,墨色的眼中被阳光折射出银灰色,偏冷,「你认为,真的有人会第一次见面就对主子忠心不二?」
白砚没有回答,卷书倒是破天荒的没了平日里的油腔滑调,正儿八经的道:「不会,人心最不可测,有的人自认为自己忠心耿耿,真正遇到在意之事,背信弃义、叛离主人也是寻常;相反,有的人看起来左右摇摆,墙头草两边吹,可若是遇到国家大义,也愿意舍身救国。天底下,谁也没法说自己真的不会背叛,端看背叛的筹码高不高罢了。」
汪云锋似乎疲累至极,躺在摇椅上摇晃了两下,只是一席话,白砚突然觉得老爷和卷书之间发生过什麽,让他被隔离在外。
「在高位者,不要天真的去相信谁真的会为了自己舍弃性命,就如同皇上,他那天下第一人其实也是天下最寂寞的人,因为他知道,这无数的官员在意的并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在意他手中的权力,若他不再是皇上了,旁人也就当他可有可无了。」
「皇上对朝中官员用的是平衡之术,而竕儿对两个侍从也是用了平衡,他让弩车打出柏树的仇恨,以後两个属下就无法同时隐瞒他任何事,那两人会相互监督、相互敌视,无所不用其极的找对方的弱点。竕儿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在那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之时,今日偏柏树一点,明日偏弩车一点,就能够得到他们全力的奉献,而不用担心他们结党营私,谋害自己。」
「他们一起长大,竕儿会慢慢给予他们权力,同时还会培养更多的仆从,就算其中有人背叛,也立即有人顶替,竕儿会时不时,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们,让他们注意自己的身分,他能够给予,就能够收回。竕儿就是他属下心目中的帝王,他会告诉属下自己的目标,属下只需要努力达到他的要求,并衷心的奉献自己就能得到权力,也可以奉上自己的才学,得到重用。」
「但是,竕儿也在第一日就告诉了他们,柏树的才学是他需要的,弩车的武力也是他需要的,可是他自身也有凌驾他们之上的智谋和魄力,他需要他们,可是,并不一定要是他们。」
「这一手,就是夏家沿用了几百年的驭下之术,也是夏家能够经历两次改朝换代,而长盛不衰的秘诀,相比之下,汪家对外太严苛,对自家人却是软弱,是大忌。」
他望向遥远的天空,「真想说,竕儿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是我的骄傲,可惜……」
「老爷再生一个就是了。」
汪云锋从卷书手上接过冰镇红梅,喝了一口,才对他道:「那也要你家夫人放下心里的隔阂,自动自发的搬进府里才行啊。」
他可不敢在夏家对夏令寐使计,那样估计会再一次被压在麻将桌上,被夏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轮番「鞭挞」一百遍啊一百遍,也许,就算不是本命年,他也要开始穿红色的亵衣亵裤?
「唉,既然我们无法请得夫人回府,那麽就让别人请嘛,所谓无事生非,也要搅得人天翻地覆的老爷,对这等小事自然是顺手拈来。」
白砚一震,他突然想到重伤的那些时日,自己被卷书呕心得就算病体难支,也要勉力爬起来练武的日子,也许,卷书才是真正想老爷所想,思老爷所思的那个人,就是不知道,最善於装疯卖傻的卷书与老爷一起经历过多少是是非非,才达到如今主仆一心的地步。
本想试探,再抬头之时才发现,卷书早已不见了人影,而汪云锋也散去了那三分雅痞习性,一点点冷意和酷寒重新回到了面目之间。
他放下碗盏,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该回家了。」
且不说竕少爷入读白鹭书院之後引起的腥风血雨,一直风平浪静的汪家突然之间砸开了锅,如烧得通红的铁锅里丢入了两条活生生的鲤鱼,差点把锅子都掀翻了。
汪管家抹着汗,一身湿答答的跑到夏令寐的面前,「夫人,你可得给老爷撑腰啊!老爷不在府里,你再不过去,这汪府的主子就要改名换姓了。」
夏令寐难得见老管家汗如雨下的样子,闻言安抚道:「可是那老妇人又在大闹了?」
「岂止是大闹,她带着她的儿子死活要住进府里,每日里在门口大声辱骂,说过世的大老爷忘恩负义,丢下他们母子不闻不问,连老爷去世,也没有分得她儿子半分家财,让大老爷的子嗣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她还说,小老爷不是长子,没有资格继承汪府,说要小老爷把汪府还给她的儿子。」
夏令寐旁边的嬷嬷忍不住啐了一口,「简直是胡言乱语。」
汪管家也点头,「可我们怎麽也没法跟她说理,这事不知道怎麽惊动了二房,说要替他们母子主持公道,要我们老爷重新分一半家财给他们,好告慰大老爷在天之灵。」
原来,汪御史的大名已经从北定城传到了大雁朝的家家户户。
御史言官,上可以训昏君,下可以骂愚臣,偏生又是世家公子,家底丰厚,独门独户且无子,不止让汪家的其他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尽了办法要将这把持了汪家多年的大房财产给扒拉一些出来中饱私囊,可惜苦无办法。
後来因为夏令寐之事,汪云锋不悦族中众人往府里频频塞人,故而退了族长之位,落得耳根清净。可没想到的是,时隔几年,居然又突然冒出来一位老妇人,带着一个比汪云锋大了一岁的儿子跑了过来,直说她是过世的汪大老爷在外面娶的良家,还生了一个儿子,她才是嫡妻,而她的儿子才是汪大老爷真真正正的嫡长子,而你汪云锋不单气死了自己的老娘,还医死了自己的老子,妄想一人独吞汪家家财当个风流潇洒的富家子,妄想!汪家的家主不应该是汪云锋,而是她的儿子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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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我要吃肉 下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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