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要吃肉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天启七年,初夏。
  燕子从屋檐钻出来晒日头的时候,古家西边的阁楼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白鸽,「咕咕咕」的从早吵到晚。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禽,每日每夜的闹腾,母亲的不安稳是儿子的疏忽,要不,我着人用烟熏熏?」古琅说着,随手从小丫头端着的玛瑙香盒里面,舀了一杓子香粉,小心翼翼的盛在了香炉里面,另一头,已经有人抢在了小丫头之前,温柔的接替自家少爷的动作,盖上了炉盖,末了,还对着古琅莞尔一笑。
  古老夫人似乎没有瞧见这一头的眼波流动,一心一意的拨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将这些鸽子熏走了,牠们又能够去哪里落脚?不如就让牠们在此安家。」顿了顿,又想起了什麽,接着道:「我们古家连身分不明的女子都能够收留,更何况这些飞禽。」
  古琅尴尬的笑了笑,打个眼色,方才那伶俐的丫头,赶紧新沏了一杯茶送到他的面前,他再亲自奉到古老夫人手前,讨好得道:「夏姑娘於儿子有救命之恩,母亲不是从小就教导儿子要知恩图报?所以……」
  老夫人冷哼地打断他,「那也不用娶她做正妻啊!」
  古琅端着茶,放下也不是,继续端着也不是,只好做孝子般立着不动,一副悉听教诲的模样。
  老夫人积压了多日的脾气,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抓着念珠点着古琅的额头,古琅生得白净,老夫人点一下,他的脑袋就晃一下,双眉之间的红印就如同女子的花钿。
  「堂堂五品户部郎中,能够娶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妻吗?」
  古琅不敢惹老母亲生气,摇头晃脑着回答:「不能。」
  老夫人再点了点,「华家族长费尽心力将你荐入户部,是为了什麽?为了让你能够娶他家的孙女,让你们这对小儿女们,门当户对,也算是报答你爹爹在世之时的再三提携,你倒好,不作不响的找了一个没门没户的女子说要娶她,你将我们古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你这是搧了华家的耳刮子,他们华家能够放过你吗?」
  古琅打了一个冷颤,「不能。」
  「那你是觉得华家小姐配不上你?」
  古琅摇头。
  「那你是不中意华家小姐的容貌?」
  古琅再摇头。
  「那你到底是为何要悔婚啊?你想要气死你老娘啊!」说罢,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茶盏,喝了两口,再猛地往桌面上一拍,口沫横飞的继续骂,这无非是辜负了华家的扶持,辜负了老娘多年的教导,辜负了华家小姐的一片深情。
  古琅在喋喋不休中,垂下脑袋,额间的红印子已经可以媲美梅花妆,惹得小丫头轻笑。
  古老夫人听得声响,甩着佛珠子继续开骂,尽是一些「别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见你们这些浪蹄子做的下贱事」又说:「别以为伺候好了少爷,就可以一步登天做凤凰,这府里没得老娘的容许,你们一个个也别想爬上我儿的床榻」,只骂得丫头们,面红耳赤、羞愤不语。
  每骂一句,外面屋顶上的白鸽「咕咕」一声,此起彼落,倒也热闹。
  就这般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古老夫人已经浑身无力,躺在榻上哀声叹气。
  古琅立即凑过去,一边给老夫人捶腿,一边小心的道:「那夏姑娘到底对我是有救命之恩,当日若不是她挺身而出,力退山贼,只怕儿子也随着家仆们一同葬身山间,无人收屍,这份恩情,儿子也定当倾力相报。」
  老夫人气得拍着靠枕,「那你就以身相许去吧!」
  古琅面皮微红,反驳道:「应当是她投怀送抱才对,娘,你想啊,若是娶了她,日後儿子去到哪里都有她随身护着,再也出不了一点差池,我们这算是得了一个不要月钱的保镖护院,何乐而不为?」
  老夫人「唰」得一个耳光过去,五指山清晰的印在了古琅的面颊上,「你糊涂!那华家给孙女的嫁妆足够你买一屋子的护院了,哪里还需要那夏家女子,你去想想华家的家底,想想你的前程,再想想日後的荣华富贵……」老人家胸中大有丘壑,瞬间就点醒了古琅的小肚鸡肠,两母子彷佛看到了古琅日後权倾朝野,坐拥金山银山的情景,连随侍的两名小丫头,也忍不住将古琅的瘦弱身板,瞧过来瞧过去,越瞧越欣喜。
  「那,儿子已经答应夏姑娘说要娶她了……」
  老夫人大手一挥,「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三也没下聘礼,做不得数。」
  思来想去,古琅也觉得老母亲说得太对了,可心底终究为难,他已经不是那六品县令,如今可是从五品的户部辰州郎中,面子比以往卖得出更高的银子,断不可因为这等小事丢了脸面,再说了,那夏家姑娘武力非凡,连山贼都能够打得皮开肉绽,若是他悔婚,说不定她会将自己扒皮抽筋,再放在油锅里熬煮成高汤。
  在人前,古琅是出了名的孝子,一旦到了人後,古琅又撑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威风八面。
  在古琅心里,古老夫人到底是小户人家出生的,为人处事甚少考虑他这儿子的处境,比如这次,几句话下来他就挨了耳光,不能躲,只能生生的受着,否则这不孝的名声传了出去,对他的官路有碍,那华家之所以愿意把他们的孙女下嫁,也是料定了古琅是个知恩图报的,往後少不了成为华家的助力。
  只是,人心隔肚皮,古老夫人算计着古琅,古琅算计着华家,华家也算计着古家,千丝万缕的恩恩怨怨,理不出头绪来。
  挨了耳光的古琅踏出西院的时候,日头已不知被什麽鸟儿给挡住了,展开的翅膀阴影,笼罩在人的头顶上,一片阴凉。
  一会儿,他的身後就传来「得得」声,小丫头红扑扑着脸颊,兜着一方巾帕来贴在他的脸颊上,冷丝丝的,原来巾帕里面还包着冰块,「少爷,这是奴婢特意弄来的冰块,给您消消暑气。」
  古琅温柔的接过了东西,笑道:「有劳了。」
  小丫头越发娇羞,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俊俏的少爷走出了院门,这才带着巾帕从走廊下绕了进去,徒留下头顶那一只大鸟绕了两圈,似乎也觉得无趣,搧着翅膀往那偏院飞去。
  不多时,这古府里面就再一次听到哨声,这鸟通人性,听到召唤,在葱郁的庭院里,来一个俯冲,绕开由西往东的三个院子,直接冲向了南边的柏树林里,里面有人笑道:「姑娘,飞刀回来了。」
  飞刀搧了两下黑棕色的翅膀,落在一只铺有肘衬的手臂上。
  「哎呀,姑娘快看,牠又抓了虫子。」说着,手臂的主人直接将燕隼送到了另一名女子的面前。
  飞刀高扬着脑袋,邀功似的将嘴里还在扭动的虫子放在了窗台上,蹦跳两下。
  正靠在窗边吃冰镇桑葚的夏令寐挑着眉,「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吃虫子,下次改抓两只小鸟来,说不定我就考虑考虑。」
  飞刀与夏令寐对视了一会儿,确定虫子讨不到美人的欢心,一怒之下翅膀大挥,那肥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掉入那前两日才引了水的池塘里,喂了鱼肚子。
  夏令寐瞧着乐呵,「这池里的鱼,真好命,不管是燕窝、人参,还是这『山珍野味』都喂了牠们的肠胃,说不定过了半月,我们就可以加一道红烧鲤鱼了。」
  撑着飞刀的岫玉撇嘴道:「古家的人也甭欺负人了,那燕窝和人参都一股霉味儿,能给姑娘吃吗?还说什麽『老夫人看着姑娘清瘦,特意让人送来的补品』,真是狗眼看人低,喂了鱼肚子还毒死了两条鱼,早知道我就将那小鱼拿来喂飞刀了。」
  飞刀听到自己的名字,「嘅喀」两声,抖了抖翅膀,还亲昵的凑到夏令寐的掌下要顺毛。
  夏令寐扫了自家丫头一眼,「入乡随俗,这是在官宦人家,我又是无依无靠的江湖女子,被人怠慢也是常理。」她放下白瓷碗盏,颇为感慨的道:「身为女子,嫁鸡随鸡,只要夫君对自己好,也就足够了。」
  岫玉眼神闪了闪,与屋里另一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笑道:「可不,姑娘才说夏日闷热,古大人就即刻命人送来了消暑等物,说不得哪日姑娘要那天上的月亮,他也会跳到月宫亲自摘下来送给你,若是真的成了姻缘,定然也是对姑娘言听计从,恩爱百年。」
  夏令寐歪着头想了想,叹道:「希望这一次真如所愿吧。」
  岫玉笑道:「古大人要是负了姑娘,不说别人,飞刀第一个去啄瞎了他。」说着,抖下臂膀,飞刀尖啸一声,已经展翅飞入高空。
  谁也不知道,在同一片天空下,有人指着那熟悉的大鸟对着身边的男子道:「大人,你看,那是不是夫人的信宠?」
  汪云锋手搭凉棚,遥望着那一只大鸟从头顶盘旋而过,忽然倒退一步。
  身旁的侍童卷书疑惑的问:「难道不是?」话音刚落,卷书大叫,捂着脸,瞠目结舌,半响才撑开手心,鼻子凑近嗅了嗅,「这是……鸟屎?」
  汪云锋冷漠的神情松动,感慨道:「飞刀,是一只嫉恶如仇的禽兽。」
  卷书,「呕……」
  正从宅邸走出来的白砚,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蓝天,再看看墙角吐得天翻地覆的卷书,肯定地道:「老爷,卷书腹中的孩儿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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