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长女独步内宅 卷二 V第六章

  为了安抚一个痴傻的老者,将闵先生的字练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吧?
  「我外祖父当初是为了去京城找我才坠马的。」
  回程的路上,苏箬芸边走边对齐铮说道。
  「他听说父亲要把我送去祖祠,披星戴月昼夜不停的赶路,只为拦住父亲,或是让父亲答应他把我接到他那里去。」
  「结果途中不慎坠马,摔破了头,醒来后就变的有些痴傻……」
  齐铮听着她轻柔低缓的声音,仿佛能看到那个老者骑在马上连夜狂奔,却因疲惫而从马上跌落的场景。
  这场景太残酷也太沉重,他不希望她也想起这一幕,转移了话题:「小满是你的乳名吗?」
  随口一问却又觉得似乎不妥,哪有这样直接问一个女孩子的乳名的。
  女孩子却点了点头,只是面色依然有些沉重:「是,我自幼没了母亲,又被父亲不喜,原本是根本就没有乳名的。」
  「后来外祖父痴傻,不记得别的,却依然牵挂着我,整日唤我的乳名。小舅舅见状不忍,在他身子好些之后便带他去平苑找我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有乳名的,叫做小满。」
  她说到这里神色稍霁,抿唇笑了笑:「这乳名是外祖父给我取的,因为我刚好是小满那日出生的,他便私底下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身为外家,不能干涉成安侯府给我取什么名字,他就自己偷偷这样叫。从我出生开始,提起我就说小满如何如何。」
  一个从出生开始就不被人所喜甚至连乳名都没有的孩子,一个被送去千里之外险些在途中丧命的孩子,在以为所有亲人都抛弃了自己的时候,却得知原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有人牵挂着自己,给自己取了亲昵的乳名,并为了自己一路长途跋涉漏夜而行……
  这的确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就像是身处悬崖边缘眼看要绝望坠落的人,却被人伸手一把拉了回来。
  这种绝境逢生的欣喜,怎能让人不铭记于心念念不忘。
  「这个名字……很好听。」
  齐铮看着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喃喃说了一句。
  苏箬芸转过头来,眸中星光点点:「是,我也觉得很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
  她眸光太亮,唇边的笑意也比平日更深,齐铮看着仿佛整个人都鲜亮起来的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忙转过头去。
  苏箬芸笑了笑,才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什么事?」
  齐铮这才想起自己是有事问她才出门的,神色不禁微窘,犹豫半晌才低声开口:「你……真的要成亲了?」
  「是啊,」苏箬芸轻快的回答,目光盯着他的侧脸,「应该快了。」
  不仅要成亲了,而且还快了?
  「是成安侯逼你的吗?」他下意识的问道。
  「不是,」苏箬芸摇头,「没有人能逼我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即使是我的父亲。」
  不是……
  齐铮愣愣的看着她。
  那就是说,真的是她自己想要成亲了?因为她……有了想嫁的人?
  脑子里好不容易清明的思绪再次搅在一起乱成一团,周围的夜幕似一张网,渐渐将他包围,越收越紧,闷得喘不过气来。
  哗拉一声,一道猫影闪过,街边墙头忽然滑落一块儿碎瓦,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一队巡城官兵疾步而来。
  「谁在那儿!」
  夜色中传来一声喝问,然而街道上寂静无声,除了这队官兵的身影不见任何人。
  早在瓦片跌落的瞬间,在原地出神的齐铮就已经被苏箬芸一把拉进了旁边两道院墙间的窄小缝隙里,此时正和那拉他的人紧紧贴在一起,身后是坚硬冰冷的墙壁,身前是她温软馨香的身体。
  回过神后,脑子里的浆糊似乎被放到了火炉上,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整个人都跟着变得滚烫。
  偏偏五感在这暗夜中无限放大,齐铮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急促的近乎疯狂的心跳,在耳边咚咚咚咚响个不停。
  他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双唇微张紧绷着身子愣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这样子却似乎让对面的人以为他想说话,忙伸出一指轻轻压住了他的唇,无声的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女孩子纤细的指尖因为常年习武练箭而带有薄茧,但尽管如此还是有着与他完全不同的柔软,这柔软此刻就贴在他的唇上,淡淡的温热却几乎将他灼伤。
  齐铮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脸,皮肤白皙细腻如瓷,长长的睫毛精巧如扇,小巧的鼻尖儿因为离自己太近而几乎贴在他的肩头。
  那一声轻嘘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似乎感觉到她的气息滑过自己的脖颈,一阵酥麻,使得他浑身的气血都开始乱涌,呼吸越发急促,盯在她脸上的眼渐渐下移,看到修长优美的脖颈,还有那随着呼吸而不断起伏的柔软。
  好近……
  太近了……
  近到他想要更近一点儿。
  齐铮的脑子几乎炸开,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张嘴噙住她的指尖儿,放在他唇上的手却若有所觉般先一步移开。
  女孩子在夜色中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旋即无声轻笑,取出自己的绣帕轻轻掩在他的鼻端,口型在暗夜中无声张合:「你流鼻血了。」
  齐铮狼狈的回到了定国公府,进门第一件事是让人给他打了一桶冷水来。
  小厮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打了水就退出去继续倚着门框打瞌睡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才刚迷迷瞪瞪的闭上眼没多久,就听里面的人让他再打桶水来。
  再打一桶?
  小厮皱眉。
  世子爷这是去哪儿了?身上很脏吗难道?
  想归想,却还是手脚麻利儿的又提了几桶水进去。
  齐铮从屏风后探出头看了一眼,确定门已经关上小厮已经退了出去,这才从之前换下来的衣裳中掏出一块儿染了血的帕子,有些局促的拿在手里。
  他刚刚竟然流鼻血了……
  而且还是在她面前!
  真是……丢人!
  齐铮脸色发红,把帕子捏在手里,看着上面的血迹有些发愁。
  女孩子的贴身物件儿按理说他不该留着的,但是弄成了这个样子又怎么好意思直接还给她,还是洗干净了再说吧。
  可是……他从来没有洗过东西啊,平日里的衣裳鞋袜都是下人洗的,偏偏这帕子又不能让人看见,那就只好自己洗了。
  齐铮有些紧张的将帕子放到了水里,轻轻搓了几下,生怕一不小心给搓坏了。
  帕子血迹淡了不少,但还有一些痕迹印在上面洗不掉,他索性抓了一把澡豆过来又搓了搓。几番折腾下来,终于将帕子洗的雪白。
  他这才满意的看了看,拧干之后又悄悄揣回了内室,放下床幔挂在了床头晾着。
  房中本就昏暗,放下床幔后那点儿微弱的光线更是透不进来,可他却觉得头顶的那方帕子特别显眼。
  白色的绢帕材质普通,除了角落里绣着一朵云纹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图案,像她的人一样简单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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