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长女独步内宅 卷一 V第五十五章

  此刻听闻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受罚,她忍不住对苏浙道:「侯爷,箬秋是无心的,还请您看在她年幼的份儿上绕过她这一回吧。夜寒露重的,祠堂又阴冷,真跪上两个时辰她这膝盖怕是要废了啊。」
  苏浙向来对儿女不上心,府中除了嫡子苏南在年幼时曾被他稍加看重过一段时间外,就只有庶子苏卓入了他的眼,而入眼的原因还是不得不培养一个侯府的继承人出来。
  正是因为不上心,所以他对儿女们既缺乏管教也很少惩罚,往日里谁犯了错,求两句情基本上也就算了,不会真的太过严厉。
  这并不是因为他身为人父的心慈,而纯粹是懒得理会而已。
  可今日他却似乎动了真怒,沉着脸瞥了高氏一眼:「你再多言一句,我便让她跪死在祠堂里。」
  高氏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女儿的死活的,心中一个哆嗦,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开口了。
  眼见着高氏求情都没用,仆妇们哪还敢在犹豫,忙将苏箬秋拖了出去,半点儿分辨的机会都不再给她。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了,谁想到苏箬芸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七妹说是年幼,今年却也十三岁了,并非懵懂无知的孩童。她之所以如此行事怕还是受了旁人的影响。」
  说着又看向低头站在苏浙身侧的高氏,「据我所知,她是由高姨娘你亲自教养的。七妹有错,你这个教养她的庶母自然也该受罚才是。」
  「既然她是错在言语不当口舌不端,那就罚你掌嘴好了。」
  房中再次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卓苏箬漓及一众下人瞪大眼睛看着她,诡异的安静氛围中只有小雅抬脚走到了高氏身边,扬手就要往她脸上扇去。
  「适可而止。」
  苏浙忽然开口。
  「是啊,」苏箬芸轻声道,「靖康公主和御史夫人们跟我说,对自己府上的人虽然有时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但凡事也要适可而止,不能让人因为不讲究就以为没了规矩。」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神情十分认真,似乎真的以为她说的跟苏浙说的是一个意思。
  苏浙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之后再次将视线移开:「规矩不可废,掌嘴。」
  小雅刚刚因为他的话而顿在半空的手便毫不犹豫的落了下去,狠狠地打在了高氏的脸上。
  这一晚整个成安侯府的下人都战战兢兢,正院发生的事如同一簇落在干草上的火苗,迅速点燃并飞窜到府中各个角落,让人紧张而又忐忑,生怕这火光烧到自己屁股上来了。
  七小姐被赶去祠堂罚跪,高姨娘求情不成反被掌嘴。众人隐隐觉得,侯府可能要变天了。
  怡安院里,木莲铺好床铺,却见苏箬芸仍旧穿着小衣坐在铜镜前发呆,半晌都没有动过。
  「小姐?」
  她轻唤一声,走了过去。
  苏箬芸没有作声,许久才偏了偏脑袋,面带不解的道:「他似乎很不喜欢我这张脸。」
  他?
  「侯爷吗?」
  「嗯。」
  刚刚在正院,苏浙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几眼,即便是跟她说话,也是能看着别处就看别处。
  可她听人说,她的面容与她的生母是极像的,而成安侯在她生母还活着的时候对她亦是万千宠爱,为了娶她甚至险些与老成安侯决裂。
  若非老成安侯一把岁数才得了这么一个嫡子,只怕侯府的爵位都要换人了。
  所以这些年苏箬芸一直不解,苏浙既然这么喜欢她的生母,又为什么会这么厌恶她呢?
  就算母亲是因她而难产去的,他看到她就会想起母亲的死,那也不应该厌恶到恨不得她去死的地步吧?她毕竟是母亲怀胎十月满怀憧憬生下来的。
  可是在她五岁前模糊的记忆里,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却真的是对她厌恶极了。
  她当初离开京城在平苑醒来之后,连这个父亲的模样都记不清楚,却清楚的记得他时不时露出的阴鸷眼神,远远地如同鹰隼般盯着她,恨不得她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一般。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那时候她毕竟年幼,又因为晕车的缘故几乎是一路昏死到平苑的,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里,脑袋里混混沌沌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等死。
  后来是莫叔顶着风雨赶了过来,才及时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不然现在的苏箬芸早已是千里之外荒郊野地里的一捧白骨了。
  「我不明白……」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低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苏浙正站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脑子里划过的同样是这句话。
  这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常用的家具陈设,只四面墙上挂满了画,密密麻麻几乎毫无空隙。另就是东面墙角摆了一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件女子样式的大红喜服,上面用金线绣满了凤凰和牡丹,繁复而又精致,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滢滢……」
  他对着墙上的画卷喃喃出声。
  这满墙画卷画的全都是一个女子,身着四季服饰处于不同的景色里,悠然自得。
  有回燕山的樱花林,有城东满是特色小吃的闹市,有成安侯府的花园,甚至是苏浙自己的书房。
  然而无一例外,所有的画都只有一个背影,没有一副露出女子的面容,仿若看到她的脸是一件让画者无法承受的事。
  「滢滢……」
  苏浙的低语再次响起:「我错了吗?滢滢……」
  苏箬秋自幼被高氏捧在手心儿里养大,从未吃过苦头,更没有受过罚,可昨夜却在祠堂里实打实的跪了两个时辰,起来的时候腿都麻木了,根本动弹不了,是被两个仆妇搀回去的。
  高氏自己挨了打,心中又放不下孩子,便索性没有睡,等她出了祠堂之后直接让人接到西枫院来亲自照看。
  祠堂阴冷,春夜湿寒,从来没受过罪的苏箬秋一出来就发起了低烧,两腿膝盖更是红肿不堪。
  高氏让程和来给她细细的看了,开了药方留下了药酒,又亲自给她用药酒揉了一个时辰,眼见有所好转才停了下来,让刘妈妈代她在旁精心守着,自己则去隔间罗汉床上睡了。
  苏卓这一夜也几乎没睡,前半夜让自己的下人在府里又打探了一遍近来发生的事情,好不容易寅时睡下了,不到辰时却又起来,匆匆吃了个早饭就出了门,直过了傍晚才回来,换身衣裳就又赶去了西枫院看望自己的姨娘和妹妹。
  「七妹妹可好些了?」
  他给高姨娘问过安之后便看向了倚着引枕半坐在床上的苏箬秋。
  苏箬秋恼他昨日不帮自己和姨娘说话,转过头去不想理他,却听他又笑眯眯的道:「我这儿有支宝石簪子,是今年新出的样式,连汇满楼都还没有呢,不知妹妹喜不喜欢?」
  他本不打算再私下给两个一母同胞的庶妹送礼,但想到苏箬秋昨晚受了罚,心中还是不忍,便将东西带了过来。
  苏箬秋闻言果然转了回来,毫不客气的将他手中的簪子拿了过去,一边打量一边嘟囔:「怎的昨日不给我?偏等我我在大姐面前落了面子才送来!」
  苏卓脸上笑容微沉,偏苏箬秋还没察觉出来,只顾着看自己手上的簪子,丝毫不觉得说错了什么。
  还是高氏看出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你四哥不是已经给你送过来了吗,昨日今日的又有什么分别,你仔细收起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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