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娘子 卷二 第06章

  言毕两人相视一笑,都有释然之感。五月打开针盒,为他施针。
  第二日晨曦初露,他们便从驿站出发了。行了不多久,日出东方,空中并无多少云霞,阳光耀眼无比,刚过辰时已经带着灼烫的热力,烤热了马车内外。
  马车前的驾座上方虽有遮檐,车沿着山的东侧北行,此时阳光便就是从右侧斜射过来,遮檐完全挡不住。竹笔苦哈哈地驾着车,心道幸好前几日买好了一顶大大的竹斗笠,此时歪斜着戴在头上,好歹遮去了小半直晒的阳光。
  五月他们为了透气散热,便把马车的车帘全数掀起,用挂钩勾起固定,这样马车行驶中,便有阵阵微风穿过车厢。只是这微风也带着阳光的燠热,拂在人的脸上,非但没有带走热意,反而更添炙烤之感。
  不过巳时,石砚已经热得汗流浃背,他扯松了衣襟,用短衣的下摆上下掀动,聊以解热,却因为动作过大,时不时露出裤腰上面一截肚皮。
  冉隽修虽然也觉得热,毕竟此时车厢里并非只有他和石砚两人,他看石砚实在不像样子,便用脚轻踢一下他。石砚一愣,看到冉隽修向五月方向挑了一下眉梢,又对着自己的肚子盯了一眼,便懂了他的意思,讪讪地放下衣服下摆。
  五月只是不喜自己被人触碰,于其他方面却比寻常女子更为豁达。因为学医行医,便不可避免地看过不少男子的肚腹后背,学针灸背穴位时,那穴位图上所绘也是一个裸身男子,看得多了便也不甚在意。见石砚先是大大咧咧地用下摆扇风,后来被冉隽修盯了一眼后便畏头畏脑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冉隽修让石砚取出一把折扇给五月。五月见过别人用,自己却从未用过折扇,接过来捏住了折扇两侧深黑竹片往两边拉了一下,却只张开一点就因竹片弹性再次弹了回去。五月怕弄坏了不敢再硬拉,抬眸瞧了眼冉隽修,见他眼带笑意,不由微窘,把折扇还给了他道:「我不热,你用吧。」
  冉隽修接过折扇,两指一捻轻轻打开,再递给了她。
  五月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过来,扇了几下,见扇面上有幅画,便停下来仔细看了看。
  扇面上绘的是一片湖泽,靠近岸边的水中生长着几丛水生植物。五月不懂绘画,却识得药草,看到这水草便觉得充满了熟悉之感,回忆了一下药典,这不就是菖蒲吗?菖蒲的花粉入药便是蒲黄了。再看菖蒲上面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翠鸟,全身向前探,双目虎视眈眈地盯着水中,翠鸟所盯视的水面上有一圈圈浅淡的涟漪正在扩散,显然水下有数条鱼儿游动。
  这幅画颇有意趣,虽然没有实际绘出游鱼,却让人一看便知水中有鱼,翠鸟的神态亦绘得彷如活物,仿佛下一瞬就会向着水面下的鱼儿直扑过去似的。
  五月虽不懂绘画,但也被这幅画吸引了,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这翠鸟,再往扇面左边看去,见落款是「冬隹于清正十五年六月」(隹音同追),那这扇面就是去年画的了。
  冉隽修见她看得入迷,便问:「叶姑娘懂画?」
  五月脸一红:「不懂,我只是觉得画得很好看。」她自小看得最多的书就是医书药典,又跟着爹爹学医,不但日常没有琴棋书画的闲暇,更接触不到名家绘画,唯有书法还可以拿得出手。
  石砚嘴快道:「这是少爷画的。」
  五月讶然看向冉隽修,笔法用色之类的她是不懂的,但在扇面上这块方寸之地,这幅画的意境之妙,让她这不懂画之人也被深深吸引,仿佛身临其境。真看不出他这锦衣玉食的少爷竟能画出如此富有野趣的画来,转念再一想,冬隹不就是他的名字拆解变化而来吗?
  石砚又道:「少爷画的画,就是在京城里也有许多达官贵人追捧的。京城里许多人都想有一把‘冬隹’画的扇子。不过这么多人想要,少爷哪里画得过来嘛!要说少爷的画之所以出名,还有个故事呢……」
  冉隽修轻斥道:「石砚,这些不必多说。」
  五月瞧他脸色平淡,双眸微垂,不似故意谦逊,倒像是真的不愿听石砚多说此事,不由得心中生了一份好奇,想要知道石砚所提故事的来龙去脉,但石砚吐了吐舌头,不再继续说这事了,只和她聊起了闲话。五月虽然好奇,当着冉隽修的面却不好开口追问,心中暗暗打算,趁他不在时再问石砚。
  其实冬隹在京城里之所以出名,缘起于两年前。
  那年冉隽修绘了一把折扇,寄送吏部尚书赵永望作为礼物,不想被前来祝贺生辰的礼部尚书瞧见了,便非要叫赵永望再找那冬隹画一把折扇,赵永望无奈把这折扇给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拿着折扇招摇,被同样喜好书画的文亲王看中了。文亲王开口向礼部尚书要,要是一般人,那就给了,偏偏这礼部尚书是个画痴,听赵永望说这折扇仅有一把,便死活不肯给文亲王,到了最后竟然闹得差点要辞官的地步。赵永望只得寄信给冉隽修,让他再画了一把折扇寄过去,这才让事情平息下去。
  这件事闹大了之后,冬隹之名便也传遍京都,许多人便上门向赵永望求扇求画,只是僧多粥少,寄送又不便,这一年若是能拥有一把冬隹所绘折扇,那绝对是有地位有手段,有人面儿又有品味的象征!
  冉隽修却觉得此乃末技,他只是因为身体有疾,所以有大量的时间呆在屋里,闲暇太多才以书画打发时间。他既无法像大哥那样苦读来考取功名,亦无法像二哥那样经营家中产业、谋取利润,所长者只有书画,那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的画虽然受人追捧,却不以此事心喜,赵永望得他请求,并不告诉别人冬隹真名,因此京城里的人都只知冬隹而不知隽修。
  山道漫漫,车马辚辚。
  五月与冉隽修同行相处这么多天来,马车内的气氛头一次这么轻松融洽,这既是因为相处时间长了之后,少了几分拘谨生疏,也和前一晚冉隽修对五月诚挚道歉化解了两人心结有关。
  车内三人随意说说话儿,车程便不觉得枯燥。不过多半时间都是石砚在说话,他和竹笔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最是了解,这便说了不少竹笔小时候的糗事,五月听到好笑处便咯咯直笑。
  驾车的竹笔听得郁闷,便也插嘴抖石砚的老底,石砚亦老实不客气地反击回去。这下笑料更多,五月简直要笑出眼泪来,直求竹笔和石砚不要再说了。
  竹笔还记着冉隽修的要求,不敢回头,只稍稍偏着头问道:「叶姑娘不是笑得开心吗?为何叫我不要再说了?」
  五月笑道:「我怕今天一天笑得太多,明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可笑之事了,还是留一些明天再说吧。」
  竹笔「哈」了一声道:「石砚的笑话可多了,连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石砚气哼哼地回道:「我哪有这么多事可以让你说的?你要是真有本事连说三天三夜不重复,我就改名叫竹砚。」
  竹笔嘻嘻笑道:「这世上哪有竹子做的砚台?你就是个石头脑袋,改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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