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蒙蒙亮,一队人马便轻悄整装出了城,有通关权杖,自然一路通畅,领头之人弃马坐车,吩咐队伍兼程赶路,一夜未睡加酒沉思杂,倾瞳倒在颠簸中盹着了。
浅眠了不知多久,只觉得鼻翼间恍惚了一股冰雪的气息,属下韩冰隔窗的声音有些异样,「公主殿下,大夥儿有些不对劲。」
「怎麽了?」倾瞳心神微凛,醒了。
日过正午,马车左侧是一座高耸的雪峰,跟随的侍卫们个个神色委顿,眼看着几个人闭眼倒在了冰川之上,她的副手左禁将军韩冰撑着车壁,清秀的额上颗颗豆大的汗滴,神色尚似清明。
他单膝跪地,「禀公主,此处乃渡鹰山左麓,属下从半刻前,就觉昏眩困极难以承受,将士们也一律如此。」
「哦?」倾瞳搀起他便搭脉查探,蹙紧了眉又微微松开,「无毒,是普通的迷药。」
他们在堰丘期间一直十分小心,所用之物皆为自备的银器,然而令人安眠的普通迷药本无毒性,看来动手之人是深谙此法,才伺机下药的。
韩冰开口已经几分吃力:「凌帝要留下公主,直接阻止不更简单些吗?何必要用药?」
倾瞳兀自担忧地摇头,「只怕凌帝与此事无关,倒更棘手……」说到一半,她忽然凝神侧耳,「你听听,是不是有人来了?」
好似呼应她的话儿一般,远远的,马蹄声纷遝,砸在冰面上发出不祥的嗡响。
韩冰顿时变了面色,「殿下快走!」
倾瞳怔了一下,反倒嫣然一笑,迅速掏出身边锦囊,取了「清瑜澶」递到他手中,「走什麽,走到哪儿去?把自己的兵丢在险境,主帅先落荒而逃?亏你还跟足我一年时间,听山里回音,他们应该跟得不紧,还有一段才能赶到此处,我先想想办法,你只管负责解毒,可惜我身边的『清瑜澶』有限,先救得几个算几个。」
她起身抬目四顾,除了身後天险,只余一派无遮无拦的皑皑冰原,参差尽头便是空荡万丈的冰崖,近处唯有一处低洼地,悬空着冰壁屏障,还算十分巨大,倾瞳足下轻盈一点,往那头跃去。
韩冰这厢一咬牙,再次捏碎了方才止住流血的伤口,钻心剧痛令他心神一震,赶着施药救人。
倾瞳这时才察觉了他腿边的一片深殷,片刻立即明了,不禁眼眶微热,「韩将军……」
左禁将军头也未抬,「保护殿下平安,是皇上亲自托付,韩某怎敢渎职?」
「你……罢了,快些救醒大家,那边的冰壁後头有个不小的天然空洞,顺着弯道下去,可供暂避一时,一会儿咱们就调虎离山,把马匹赶远,他们上来了自然先追逃逸的车马,不会考虑眼皮底下的东西。」
她边说边与韩冰分工救人,可惜药少人多,只救得不到一半将士便没了药引。
忙乱间,後头急急追赶的兵马倒不知受了什麽惊扰,马儿长嘶与兵戈交冷,停在不太远的冰峰那头。
倾瞳暗自庆幸,趁机命稍微恢复的兵士搀扶依旧昏迷未醒的先去冰窟,众人对她早已心悦诚服,也不问缘由,就互相帮扶着陆续转移到冰崖下头。
人一走,冰原上显得空荡许多,足下的冰泥坚硬如石,车马过不留痕,也不会暴露藏身的所在,隐隐约约,後头兵马声杂,又开始逼近了。
倾瞳吁出一口气,握紧了手中拴成一束的缰绳,转身吩咐身边仅剩的二十来位属下:「留下马匹马车,你们都去冰洞那边,迷药在寒冷处一两个时辰便能自行解开,若不见我回转,你们就速寻凌帝,向他阐明一切,韩将军,我不在期间,将士们就由你全权负责调遣。」
她以为韩冰会如常般简短地领命,可那位一年前眼都不眨,在大殿之上诛杀了余战的狠厉副将军,却沉默不语。
因为这一次的军令,他不能领。
仰起头,他看着耀眼如环的白光一圈圈在倾瞳身後发散着光辉,百战浴火的义气红妆啊,彷佛万载千年的钟灵神秀,孕育生就。
当年箫帝因为她的一句话,不计他背主前嫌,赐他战场上一展身手的机会,令他由报国无门的寒门子弟变为如今的左禁将军,她说用人先要将他视为人,那个年轻人的眼睛很乾净。
这份知遇之恩,他韩冰焚感五内。
「韩将军,没时间了。」她焦急地敦促着。
韩冰深吸了口气,忽然冲倾瞳微微一笑,「公主殿下,得罪了。」
语音未落,他欺身抢近,扬手磕在猝不及防的倾瞳脑後,顺势将她软倒的身子小心扶住,交到副侍卫官手中,「我去引开敌人,你等带公主暂避,无论如何危急,誓死也要护得公主平安!」
副手尚权的气力还未尽复,听罢却将倾瞳交了回来,自己按鞍上马,「将军武艺最高,理应贴身保护公主,负责引开敌人的事由我来。」
稍微恢复了精神的几位兵士见状也明白过来,毫不犹豫地各自夺了马,「我去。」
「我去。」
「我去。」
多一处混淆的方向,他们的盈瞳公主就会少一分危险,原来区区一载征战,芙蓉跃马绽遍河山,这位身先士卒,智计百端的女子,早收服了一众将士铮铮之心,为了眼前的红颜将军,哪怕是赴死,他们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嗒嗒嗒,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紧迫,快要来不及了……
韩冰不再多想,环紧了温香软玉的身体,扬眉轻斥,「出发。」
「诺。」齐声间,挥鞭打马,数道带着风帽的人影分散奔向各方。
蓝天下冰原无瑕,飘荡的水色衣裙也转瞬没入不见,後头追赶的大队人马不多时便逼上了方才的山头,蓝灰一片交杂的衣色。
灰衣首领是个高鼻深目的堰丘人,裹着厚重的貂皮背心端坐马背,左颊一道疤痕狰狞可怖。
他旁边策马的蓝衣中年男子相貌倒斯文多了,不过眯起的三角眼中流露着刻骨的怨毒,他转头对那个高大的堰丘人道:「说好了,祝王去找你要的东西,人呢,则归我处置。」
堰丘人一声乾笑,「哈,这是当然。」
「好。」中年男人遥望向雪原上狂奔起伏的小点,指挥着两路兵马,「你们十人一组,分别去追,记得抓几个活口回来,如果追上了那个女人,定要加倍小心,宁可一举重创她,也别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祝王寇阙手中长鞭甩开,抽得冰原脆响,他不屑笑道:「刘兄何必如此紧张,这里是堰丘的荒蛮冰原,他们的马跑不过我们堰丘的良驹,弓也敌不过我们堰丘的强弩,在此处围猎,根本就是瓮中之鼈罢了,那个什麽杜倾瞳一介女流之辈,能有什麽通天的能耐?依本王看,她可能就是凭藉几分姿色又懂点兵法皮毛,所以被男人们捧得神乎其神罢了,刘兄不是真被她吓破了胆,所以还没交手就先打哆嗦了吧,哈哈哈哈……」
「你……」余战的亲舅刘寿钧好像被打了七寸的蛇,顿时紫了脸盘,想了想还是咽下一口恶气,冷笑道:「你我如今处境,不过彼此彼此,那个杜倾瞳有什麽本事,刘某是否言过其实,一会儿祝王看到,自见分晓。」
他的确忌惮杜倾瞳,一年前余箫登基,他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带兵谋反,原以为可以藉机一鼓作气问鼎历越皇位,不想被半途杀出的杜倾瞳带兵截击,连番击溃,最後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藏於边境倚赖堰丘的庇护苟安度日。
奇耻大辱啊,他日日夜夜恨不得将她嚼烂了,剁碎了碾为齑粉,其实却没能力动到她一根汗毛,这次她亲自出使堰丘,更叫他寝食难安,
於是秘密带人以商队之名徘徊在都城附近,无奈凌帝将她周遭护得密不透风,自己几次动手都无功而返。
今日意外收到风声,他不知真假,匆匆赶来,居然在山下遇到了几乎销声匿迹的祝王寇阙。
堰丘先皇驾崩後,先帝的第二子寇阙在皇位之争中败下阵来,寇天不曾杀他,不过在城中给他留了个有名无实的府邸,放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养老。
寇阙的脸本来就不怎麽漂亮,现在多了一道疤,更显得凶残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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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醉 下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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