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财路 第二章

  两个族老本来还想客套两句,毕竟百十年来,任家也就出了任家老大这么一个秀才,可是听到任老太这般大言不惭,呵斥家里下人一般呵斥他们,两人都有些不喜。
  于是,身形瘦小的二爷爷当先开了口,「老妹子,你家里的事按理说我们不该多嘴,但族人都聚集在此居住,老二一家平日什么样大伙儿也都清楚,你即便有所偏心,也别做得太过,否则传扬出去,当真伤了老大的声名,那可怪不得别人了。」
  「是啊,听说秋天时又要大考了,到时候可是会有官老爷下来考察生员名声的,哼!」一旁的三爷爷也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刀。
  果然任大义胡子抖了抖,赶紧拦了还要说话的老娘,一边给两老行礼一边说道:「两位长辈误会了,我娘也是疼爱老二一家,见不得他们夫妻行差踏错,这才多有管教,没想到弟妹想不明白,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他还要再说,不料刘氏却是气得浑身颤抖。
  这么多年,大伯子要去诗会,去酒楼会友,要做新衣衫,要买文房四宝,还要买把玩的小玩意;老太太要吃点心,大嫂身子「虚弱」要长年喝人参汤将养,大侄子要读书,大侄女要新衣裙、新首饰参加小姐们的聚会……
  家里三十亩旱田、十亩水田,都是他们一家五口在照管,春种秋收,忙个不停,还要做饭洗衣、喂牛。任大山农闲时节还要进城打短工,她要做绣活儿,所有银钱一文别想落下,最后一家人吃不饱穿不暖,闺女要病死了都抠不出一文钱买药。
  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撒尿把人淹死也没这么可恨的!
  她狠狠抓了一把身下的沙土,往任大义开阖不停的大嘴扔了过去。
  「闭上你的狗嘴!」刘氏是彻底豁出去了,平日所有的隐忍在病重的闺女面前荡然无存。「任大义,你敢说这话,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家瑶瑶病了七八日,哪次要银钱,你都说没有,但是你昨日还花了三两银子买个什么破纸镇,我家孩子爹这一冬赚了多少工钱,有你买玩意的,就没有我闺女救命的,是不是?你不让我闺女活,我跟你拼了!」
  刘氏放下闺女,就去撕扯任大义。
  不知道是陈氏婆媳两个被吓住了,还是拉架的几个妇人有意放水,居然真被刘氏抓住任大义的青色长袍,三两下就扯下大半。
  任大义慌乱躲避,嘴里呵斥着,「胡闹,还不松手,成何体统?」
  可刘氏就是不撒手,甚至抱着他的大腿要下口咬了。
  他吓得声音都尖利起来,「这日子过不了了,过不了了!」
  「过不了就分家!」刘氏死死扒了他的一只鞋,嘶声喊着,「我们只要五亩地,两亩水田,三亩旱地!水田卖了给瑶瑶看病,立刻就卖!」
  两个族老本来脸色也有些不好,做弟妹的抱着大伯子的腿脚,这实在太过难看了,但是听到刘氏这话,两个族老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干咳起来。
  他们两家都是人丁兴旺,儿孙一成家,这家里田地就有些不够了,去别村买吧,有些不便,自家村子又没人卖。
  说起来倒是任家老太爷在县城做了半辈子掌柜,攒了座村里最大的二进青砖院子,又趁着先前的灾年买了十几亩好水田,如今若是老二一家肯出卖,倒是一桩好事。
  「老大啊,事到如今,这事好说不好听,不如……就分家算了,你们一家伺候老娘终老,多得一些家产也是应该,老二一家三个孩子,分几亩薄田也不多。」
  「就是啊,强扭的瓜不甜,树大分枝,把家分了,也省得以后闹得鸡飞狗跳,更伤情分,左右还在一个村里住着,亲兄弟也还有个照应。」
  任大义有些愣神,不明白几句话功夫,怎么就说到分家的事了。
  陈氏却是跳起来就要去踹刘氏,「该死的丧门星,是不是你早就撺掇老二分家了?故意把那死丫头整死,就为了藉机分家!你作梦,我就是死了也不……」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老大媳妇拦住了。
  冯氏低声劝道:「娘,老二家孩子都大了,吃喝都多,又眼见要陪送嫁妆,不如把他们分出去,秋时老爷中举,咱们一家都跟着他去外地做官,老二一家也是累赘。」
  「哎呀,是这么个道理!」
  陈氏听到儿子要带她去做官,眼睛都放了光,还怎么会「舍不得」牛马一样的二儿子一家,更何况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就是分家,他们还敢不伺候她这个老娘啊。
  「行,分就分。除了五亩地,其余一个草棍儿你们也别想拿走。赶紧给我滚!」
  刘氏听到这话,手头一松,心气一泄,直接软倒在地。
  若不是为了儿女,平日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她,怎么会如此以死相逼?
  「二婶子,现在可不是你松口气的时候啊,赶紧把字据立下来。」
  有妇人上前扶了刘氏,赶紧给她提个醒儿。
  刘氏狠命扯了一把有些木讷的当家,「你想闺女活命,就赶紧签了分家文书!」
  任大山半辈子都在老娘的喝骂里活命,如今媳妇儿这般舍命闹得分家,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深处对「自由」的渴望,让他极俐落的在分家文书上按了手印。
  二爷爷笑咪咪提出要买两亩水田,刘氏赶紧应了下来,惹得正要说什么的任大义把话又吞了回去,末了也在文书上签了名字。
  刘氏长长松了一口气,越发抱紧了怀里的闺女,「闺女啊,娘马上就带你去看大夫。」
  可惜,她不知道,就在她舍命求分家的时候,她的闺女已经逝去了,却有一个异世的灵魂偷偷落了进来。
  任瑶瑶只觉眼皮有千斤那么重,模糊中好似有很多人在吵闹、哭泣,她想开口,但是脑海里又有什么东西潮水一般涌来,冲得她再次昏了过去……
  头上是漆黑的棚顶,有风吹过时,几道光束中的灰尘飞舞着,身下的火炕凉得同冰块一般,身上的棉被也是沉重又发硬。
  好在,鼻间没有半点儿消毒水的味道。
  任瑶瑶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该为自己重获新生欢喜还是悲伤。
  前世的自己心脏病太过严重,一辈子没有跑跳玩耍的机会,拖累得家里花光了最后一分钱,又死在了手术台上。
  说实话,她活得憋屈至极。
  按理说能重活一次,实在算是件好事,但是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虽然同名同姓,但这个任家小丫头却是比她惨太多了,没有长辈疼爱就算了,居然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她忍不住抽出被子里的小手看了看,全是冻伤留下的疤痕,还有刀痕,跟前世白嫩的模样完全不同。
  「二姊,大姊醒了!」
  不等任瑶瑶再多想,旁边就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原来是任家双胞胎里的小弟辉哥儿,黑瘦的小男孩,却难得有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很是可爱。
  两扇破木门外,应声跑进来一个小丫头,正是叫月月的二丫头。小丫头穿着一件破布褂子,袖子已经短到了胳膊肘,下边的裙子也勉强只盖住膝盖,好在稀疏的黄头发梳得还算整齐,小脸上也没什么肉,笑起来露出摇摇欲坠盼着下岗的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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