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现坐在榻沿的皇叔後,惊不住醒得透澈,腾地弹坐起身,揪着被角直往後退,口舌打结,本能地唤了声小唐。
皇叔不喜不怒,只是用他那双深邃到深沉的眼眸将我打量一番,除了让我毛骨悚然外,生不出第二个感觉来。
唐庄并没有受召而来,里外安静得就连风声也在悄然中销匿,我缩在一角,对着有恃无恐的皇叔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知对峙了多久,隐约中听到一声谓叹,皇叔转头面对向我,因为是背光,我看不清皇叔面上的表情,只觉得那两只泛着光的眼瞳盯着我一眨不眨。
「你若是不喜皇叔接近大可言明,何必要如此这般的大费周章?」
是个傻子都能听出皇叔这话中所饱含的怨怼,可偏偏我还从这怨怼中听出一丝落寞抑或是心伤的情绪来。
不该的!
心思缜密如皇叔,他又怎麽会感觉不出,我这些日子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所表现出来的疏远。
我敛了敛畏惧的神色,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能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挪到皇叔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臂,语气放软了不少:「晔儿怎会不喜与皇叔接近,只是皇叔无声无息地出现,会让我误以为是刺客,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断不是皇叔所想的那样。」
皇叔瞥了眼被我抓住的手臂,嘴角轻扬,或笑或不笑的样子有些牵强,说话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瞒着我?」
我一吓,忙撒开手,想也不想地回应了声:「没有,晔儿对皇叔岂敢有所欺瞒。」
打小我就没有撒过谎,更没有当着皇叔的面撒过谎,我知道这需要一定的天赋,不是谁人信手便可拈来的,可如今我已知悉了皇叔的企图,不论怎样我也要扞卫父皇留下的江山,纵使让怀壁所生的子嗣当皇帝,也好过被心怀不轨的皇叔谋夺。
皇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往下追问,更没有爬上卧榻与我同眠,只道是让我好生歇息,明天过後一切都会好的。
我看着头也不回的皇叔,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明天过後我就没有明天了吧,二十载的朝夕相处,我竟比不过区区一个皇位!
究竟是因为权力对於我来讲太轻易触碰到,所以才会觉得它不足以贵,还是因为世人对名利的追逐永远不会有止境,其中也包括我一直以为淡泊名利的皇叔?
一夜未眠,天际露白的时候我便起了身,看着披在衣架上崭新的九龙踏云的黄袍,心情略微显得有些沉重;今天过後,也许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宁愿一辈子做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在皇叔的管教下无忧无虑地活着,也不愿意因为一己私慾,而跟皇叔撕破脸来针锋相对。
阿尤进门的时候有些意外,「陛下怎麽起身了?」
我晃了晃神,「服侍朕洗漱更衣。」
好在我从小便就没甚多的心肺,况且又是在皇叔无情的教养下长大成人,对於挫折困苦看得较开,纵使知悉了皇叔的算计,我也能令自己好生地去面对,不至於太过怨天尤人抑或自暴自弃。
金冠是历代皇帝传承下来的产物,颇有历史使命感与使用的成就感,然而因我这个伪君子的脑袋长得与金冠不大相衬,故而又命少府处重新送来一个独一无二的冠冕;为了使原有的那个金冠不至太早地退出历史的舞台,我特命人将它供在御书房中,每日晨昏三炷香好生供养,一来算是尊重祖辈先人,二来不至於让这样一件历史性的圣物就此隐没,每有进出御书房者必先向它施礼叩首。
待到一切妥当,我不免看着镜中人失了神,自打怀壁嫁人之後,我就没再认真地打量过自己的模样,没曾想过,稚气脱落後眉眼间的柔美却是越发地清晰,甚至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似母后的妩媚,更不似父皇的英姿。
阿尤在身後替我理着衣角袍边的褶子,口中不忘嘀咕:「陛下,奴婢觉着您若是换上锦衣琉裙一定要比倾尘姑娘来得美丽。」
我正抬手轻扯衣袖,听此言不由得滞住动作,「倾尘姑娘的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她穿衣打扮无有关系,纵是麻布粗衣,只要她往那儿一套,也能放射出夺目的光芒来。」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情出其的平静,一点也不记恨她将会奉皇叔之命来收拾我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奴婢觉得陛下与倾尘姑娘不相伯仲,若是仔细攀比,陛下一定不输倾尘姑娘。」阿尤杵到我跟前,很是认真地说。
我伸手便往阿尤的脑门敲去,「若如你所言,朕不是该好好地伪装伪装,要不岂非很容易就让人分辨不出朕是儿郎还是红颜?」
阿尤揉了揉脑袋,顿时矮下声:「当年若非奴婢鬼迷心窍,陛下这会儿早该有一个心疼您、爱您的驸马了,如今大公主、三公主、四公主相继出阁,奴婢有罪。」说罢「扑通」一声跪在我跟前,其後悔成分颇多。
总算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失,不枉我这些年对她的宽厚。
我摆了摆冠冕,随口吱了声:「别跪着了,摆架前往凤仪宫。」
再瞅了眼镜中人,转身就往房外走去,想必母后已经在宫中等候我多时了。
宫门前,唐庄侧身直立,看到我时只是微微颔首算作施礼,其中未对我这身别样的装扮另眼相看,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的视线在他的面上逗留了片刻,想要问他昨夜去了哪,毕竟皇叔无声无息地进入寝宫是他的疏忽所致,思忖之後,我对他说:「从今日起与朕寸步不离。」我特意强调寸步不离四个字。
唐庄这才摆正了脑袋,正视向我,「寸步不离!」像是要确定我的指令一样,重复一遍我说的话,但语气没有多余的惊讶或是惊喜。
见我点头,唐庄了悟,并且在没有丝毫异议的情况下,应承了我这个看似轻松的要求。
【第二章】
以前我总以为母后不疼爱我,有意忽略对我该有的关心,是因为她怕看到我就会想到我曾经撞破她与韩愈之间的事情,所以她才不来看望我,有意疏远我。
直到今日,当我跪在她面前行礼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中泫起的泪花才明白,或许母后当年也是一时糊涂,她不愿与我亲近大概是因为她担心对我的宠爱多了,更容易曝露出我女儿家的身分,毕竟那时候皇叔对我严苛非常,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展露出女儿家的姿态来,纵是情不自禁地撒个娇,还会受到皇叔的冷眼相待。
待我一一向太妃们施完礼後,母后便将我招回到她身边,执起我的手百感交集,「晔儿如今长大了,执政後事事还须三思而後行,凡事要多听取朝中大臣的意见,切莫鲁莽行事。」说罢便将一方雕琢精细的白玉环佩系在我的腰带上。
我拾起捻在母后手中的手绢为她轻拭眼角的泪珠,温声相慰:「母后请放心,从今往後儿臣都不会再令母后受半点委屈。」
也许是因为今日这个场合比较严肃,也许是因为我从今日开始变得更加尊贵了,郑太妃与郭太妃二人皆未找我的麻烦,反而还随同着刘、李二位太妃一齐向我说了些长辈们该说的话,甚至还祝愿我与二位贵妃早日花开结蒂,好充盈我无花国皇室的血脉。
话虽如此,可我偏偏还是觉得郑太妃想要看我笑话的成分居多,而郭太妃嘴上虽是积了德,但她的眉目之间向我传递而来的怨怼,却是丝毫不减,想来她还在为绮罗的事情耿耿於怀。
我想,身为一个王者必然要有容人之雅量,常与妇人们斤斤计较,时久必然会令自己也变得心胸狭隘,那样於国不利,遂我在瞧见了她们如此那般的神色後,非但没有给自己添气,反而还握住郭太妃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郭太妃切莫太过担忧二公主的终身大事,晔儿执政後首要之事便是替皇姊找寻一位称意的驸马,决计在今年之内将她风风光光地送嫁出阁。」
郭太妃有一霎精神恍惚,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反握住我的手险些失了态,「此话当真?」
「晔儿贵为皇帝,他说过的话几时食言?」母后趋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拿开了郭太妃的手,转身向我,「时候不早了,皇上快去上朝吧。」
於是,我在母后与诸太妃的目送下举步踏出了凤仪宫,金銮殿上的众臣已列班恭候,殿首除却象徵皇权的龙椅外,摄政王的座椅已悄然撤下;皇叔如今该在的位置应该是在群臣之首的大殿之端,他虽无须对我行跪拜之礼,但地位明显地矮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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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取皇叔 下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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