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昭和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楚离讪讪的退了出去,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昭和长久的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棵锦绣如盖的樱花树发呆。楚离进府时是元和二十三年,那年她正好二十一岁,新寡。驸马都尉孙饶来不及洞房就奔赴边疆,上个月战死了。她只见过孙饶两次就成了寡妇。邵阳郡主怕她寂寞,奉上面首三人。其中之一就是楚离。
邵阳郡主还对她说,这三个面首中,只有楚离她没试过,其他两个她试过俱是非常行的,强烈建议她用一用。
昭和哪里想用她用过的?便将另外两个面首留在了后园,独召了楚离。后来,她重新招驸马,那个人……她牙关紧咬,那个人就是蔺辰,倘若重来,她但愿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纠缠。
从前她活的不明白,在京城赢得一个面首三千的「美名」,今次重来,她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万千面首,不及一人真情。
她当了三年的活死人,虽然不能睁眼,却听得见感觉得到,三年之间发生的一切,她一清二楚。
她耳畔仿佛又想起他的话语:「我陪你吧……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聂缙……
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既然楚离已经进府,那人大约也快到了。
四月春深,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里万紫千红,繁花似锦。
昭和身着一袭烟霞色曳地流纱裙,两臂间松松挽着一条碧色绣金纱绫带,快步向后|庭走去。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脚步轻轻的晃动,手腕上羊脂对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后|庭是下人们休憩的地方,谁也没有想到长公主殿下会到这样的地方来。
角落里,掌事正在炉子里烧炭火,身后跪着几个少年,其中一个身形清瘦,却脊背挺直,脏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双手被铁链反锁,乱发下的眼眸中冷厉的光芒。
炉子里的烙铁烧的发红冒着青烟,掌事拿出了烙铁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呵斥道:「忍着点痛,最好别动,否则烧坏你的眼睛,谁都管不了!」
少年被两个家丁使劲的摁着,愤怒的看着那烙铁,动弹不得。
掌事正要伸出烙铁,却听到一声清呵:「住手!」
掌事一愣,抬头看到长公主居然过来了,唬的手一抖,烙铁差点戳到少年的身上。
「赵掌事,住手!」
赵掌事放下了烙铁,过来跟昭和见了礼:「殿下,有何吩咐?」
「这个人不要烙!」她指着那个清瘦少年。
赵掌事为难道:「这些都是罪臣之后,既然贬斥为奴,照例是要在额角上烙上一个‘奴’字的,否则,于法不合。」大燕皇朝的律法规定,但凡罪奴,便要烙上奴印,贵人得了奴隶往往第一件事便是烙印子。
昭和挥了挥手,道:「其他的本宫不管,只那个人给我留下!」少年抬起头,眼底掠过一丝异色,乱发之下,眼眸深黑如同古潭。
赵掌事劝道:「殿下,当初聂家本该满门抄斩,你求着皇上留这个小子给你做奴才,如今正是要烙上奴印才能老老实实的,您这连印子都不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说呀。」
昭和冷冷看了他一眼:「到底本宫是你主子,还是皇帝是你主子?你操心什么?我皇弟要是怪了我,一切有我担着呢!」
赵掌事看她要动怒,急忙低头应了一声:「那是,那是,小的冒犯了。」
他立即着人将那小子给放了,其他的人依旧要照样烙上火印。
少年抬头蹙眉,冷漠而防备,并未因她的阻拦有一丝感激。
「殿下,那这小子怎么处置?」赵掌事小心翼翼的问。
「做个马奴吧。」
昭和眼底带着欣喜,看了看少年,嘴里却嫌弃的说:「他脏兮兮臭烘烘的,让他洗了干净再来见本宫!」
少年眉头蹙得更紧。
赵管家没看出这少年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值得长公主这般看重,对他说,「少年,你走运啦!」
他叫人去取了马奴的衣服,将他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领着他往长公主那边去了。
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昭和一手撑着脑袋斜靠在软塌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虽重生一回,却没能拦住聂家满门抄斩。前世她向皇帝要了聂缙做奴才,整个聂家留下了他这一根独苗。
当初她为何要了这个聂缙做奴才?说起来还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她在冰玉湖边遇到一个女子,她圆润温柔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她英挺的夫君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看着她眼波满是柔情。彼时她身怀六甲,腹部微突,仿佛她就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她的夫君眼底心底都只有她一个。昭和看到此情此景心有所动,想到驸马每次见她战战兢兢的表情,不由得叹气,原来世间还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三月,传出了聂家的谋逆之案,她骑马经过时,看到聂家两百多口人被铁链锁着走向刑场,那个女子凄厉的嘶声叫着:「谁救救我的孩子,我的缙儿啊!上天啊,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只求放过我的孩儿吧,他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啊……」
那女子腹中孩儿注定没有机会出生。她口中的那个孩子该是她的长子、聂家的长孙聂缙。
昭和目睹这一切,原来所谓的幸福在皇权面前,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那日她开口向皇帝要了聂缙,皇帝开始不愿意,抵不过她的再三要求,还是将聂缙给了她。
思绪陡然从记忆中跳转回来,听到门外婢女轻声道:「殿下,聂缙在门外等候,是否要见?」
「让他进来!」昭和的动作没有变,一手依旧撑着脑袋,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臂,羊脂白玉镯滑落在肘间。
聂缙身着青色短衫,下面是玄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子,低头站在她的跟前,双脚之间连着一条钢铁镣铐,走起路来叮当当的响,这一身是奴隶的装扮,虽然他的额头上没有烙印,他的身份一样是奴隶。
「抬起头来。」昭和慵懒的看着他,犹如一只刚刚睡醒的猫。
少年抬起了头,浓眉如墨,鹰般锐利的眼防备而冷冽的看着她,薄唇紧紧的抿着,下颚紧绷。他俊美而凌厉,身形是少年特有的清瘦,仿佛一把未出鞘的青锋冷剑,隐隐散着寒光。
「你叫聂缙?」她眼底带着玩味的笑意。
「是。」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很是动听。
「毫无奴隶的自觉,你应该自称奴才。」昭和撇了嘴。
少年显然震动了一下,眼中闪过郁怒的火花,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口。
昭和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沁人心脾的暖香吹拂在他的耳畔,「聂缙,你恨我吗?」
他蓦地身体一僵,喉头上下滑动。
「我皇弟杀了你全家、全族,你不恨我?」
所谓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这个少年是危险的。即使这副脚镣也无法阻止他做出对自己危险的事情。他就如同一把双刃剑,伤人亦伤己,倘若不能驯服,便会割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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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贵夫荣 上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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