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后为妻 第十七章

  耿欢当下听明白了,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猛使劲扒开了冉碧心的手,发狂似的冲着缪萦怒吼:「你根本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亲!我的娘亲是诚王妃,不是你这个老爱板着脸命令我的——」
  抢在耿欢说出更难听的字眼前,冉碧心重新捂住耿欢的嘴,另一手将他搂进怀里,并且抬起恨意满盈的脸蛋,横目瞪向缪萦。
  「太后莫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便是。」
  这一眼,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刻骨入髓的恨意,满满的,自那双年轻清澈的美眸中迸涌而出。
  这一眼,竟震慑住早已见过各种恨色凝瞪的缪萦。
  且,这一眼勾动了记忆中的某些片段。
  缪萦微地瞪大眼,一时竟发不出声来,只因此时的冉碧心,竟令她想起早在十年多前惨死于手下的某个妃嫔。
  「太后娘娘?」一旁的老嬷嬷见主子震楞不语,连忙出声低唤。
  缪萦猛然回过神,心口竟卜通卜通直跳,一种诡谲的异感,以及因往事回溯突生的心慌,令她对这个冉碧心又厌又怕。
  「来人!把她给本宫抓起来!杖打两百!」缪萦一个激灵后,慌乱生怒,随即指着冉碧心痛斥。
  杖打两百?这分明是打算致冉碧心于死地。
  在场稍有经验的宫人都听得出来,皇太后这是有意除去贤妃,没有人能挨得过一百下的杖刑,这分明是打算将她活活杖毙!
  耿欢挣脱冉碧心的怀抱,窜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惊惶地吼叫:「朕在此,谁敢动阿碧,朕便与他拚命!」
  缪萦冷笑,「方才不是说不稀罕当皇帝了?怎么,眼下又稀罕了?」
  自入宫以来,耿欢从未见过缪萦对他语气如此无礼,当下不禁傻愣住。
  几名太监走来,强行架起冉碧心,春兰白着脸意欲拦住那些太监,却被冉碧心一个眼神制止。
  「你退下。」冉碧心命令着春兰。
  「娘娘……」春兰已红了眼眶。
  「阿碧!不准你们动阿碧!」
  另一批太监上前拉住耿欢与春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冉碧心被压在地上,左右两侧分立着手持木杖的太监。
  眼看硬实的木杖就要落下,可伏卧于地的冉碧心,娇颜惨白,死死咬住嘴唇,两眼直直望向前方……
  太像了!就连面对极刑的神色亦如出一辙!
  缪萦只手紧按心口,一脸惊骇,嘴里不自觉地喊出某个埋藏已久的旧人名字。
  「莫瑶然……」
  「打!」与此同时,一旁的老嬷嬷帮着主子下令。
  太监高举手中的木杖,相准了冉碧心的腰臀,就要重重落下。
  「给我住手!」伴随蹬地的马蹄声,一道冷峻而愤怒的沉嗓随后落下,及时制住了那根就要落在冉碧心身上的木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缪容青端坐于马背之上,紫色衣袂被风迅速吹动,仿佛一双羽翼,衬上那张绝美俊容,身后是天光乍现之景,恍惚一眼,似是仙神入凡,教人震慑不已。
  冉碧心缓缓抬起苍白如雪的脸,她麻木地伏卧着,与尘泥同地,模样狼狈不堪,握紧的双拳,不住地颤抖。
  咬得过紧的下唇,隐约可见血丝,红透的眼眶,却不见一滴泪。她倔强得近乎残忍,对自己的残忍。
  她没哭,没喊,没掉泪,就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望着正从马背一跃而下的缪容青,推开那些宫人太监,来到她面前。
  缪容青低垂眼睫,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凝结着锐亮的怒意,如刀刃一般冰冷,记记刺在她面上。
  「为什么不听话?」缪容青面色冷峻地质问。
  冉碧心不吭声,只是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缪容青怒气更盛,单膝触地的蹲下身,抓起她一只粉拳,阴沉沉地怒斥:「冉碧心,我在跟你说话!」
  「……要杀就杀,我不怕你。」
  那个浑身颤抖,面色不见血色的女人,竟然直视着他双眼,毫无畏惧的吐语。
  可恰恰是这一眼,他看清了此时的她,眼中并无他。
  她双眼看似有神,实则透着迷茫,焦距落在远方,不在他面上。
  咬出血丝的苍白唇瓣,明明在颤抖,嘴里却喃喃反复着那一句:「要杀就杀,我不怕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缪容青总算发觉她不对劲,她这分明是睁着眼梦魇!连眼前站的人是谁都弄不清楚,只是六神无主的抵抗着外来侵犯。
  「容青,你这是在做什么?」缪萦见缪容青抱起了冉碧心,当下大惊。
  缪容青不应声,兀自抱起怀里打着哆嗦的人儿,转身走向段霖。
  段霖见状,当即意会过来,便将缪容青的马儿牵来。
  「容青!」缪萦僵白着脸低嚷。
  「护送皇上回承德宫。」缪容青将冉碧心抱上了马,随后跃上马背,居高临下的命令起随缪萦来的禁卫军。
  禁卫军不敢不从,个个抱拳领命,朝着马背上的高大身影颔首行礼。
  明眼人都晓得,如今掌控大梁权柄的主子是谁;缪容青既掌有内阎议政权责,手中又握有虎符,等同于大梁一半兵马皆听从他的指挥。
  龙椅上坐的是谁已不再重要,聪明人当知,大梁皇权掌握于谁之手,皇帝不过是一个虚词罢了,谁当都一样。
  挥动马鞭之前,缪容青撇首,望向一脸震惊的缪萦,神情冷漠地道:「娘娘且息怒,贤妃虽有错,但错不至死,微臣先行带贤妃回仪元宫,待到贤妃缓过神之后,再行定夺。」
  言下之意,便是贤妃此人他保定了,不容谁再多做置喙。
  缪萦是一路看着缪容青长大的,虽说两人出自不同娘胎,可她对这个弟弟是费煞苦心,十多年来从旁推波助澜,帮着他走到眼下这一步,对他的期许自然不比双亲少。
  尽管这个被世人誉为神童的弟弟,自幼聪明早慧,对谁都是清冷冷的,不怎么亲厚,可他一向听她的话,除去涉及朝廷政治的事,旁的几乎都照她的意思走,从未当众拂了她的意,甚至是语出不敬。
  眼前他竟为了冉氏,对她怒目相向!
  究竟,这个冉氏有什么特殊之处?莫非容青对她……
  看着缪容青毫不避讳地将冉碧心护在身前,策马而去的背影,缪萦心下一沉。
  蓦然,她又想起方才冉碧心欲受杖刑时,不畏死的那抹坚毅眼神,冷不防地打了个激灵。
  「娘娘?」老嬷嬷察觉主子有异,连忙上前搀扶。
  「庄嬷嬷,你可还记得那个人?」
  「主子是说……」
  缪萦闭了闭眼,脑中回溯起十多年前的深宫旧事,而后才低低吐语:「莫才人。」
  打从缪萦入宫第二年便跟在身边伺候的庄嬷嬷,先是一楞,记性好的她随即想起那个容貌清丽、性子寡淡却也坚毅的女子。
  「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娘娘怎会……」
  「回祥宁宫。」
  缪萦不愿再多想,头一甩便往凤辇走去。她在心底不断告诉自己,莫瑶然已死了十多年,绝无可能变成十多岁的冉碧心再回宫的。
  是了,一切不过是她多心罢了。不过是一双酷似的眼,偶然间肖似的神韵,怎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绝无可能。
  缪容青将冉碧心抱进了仪元宫,守在正殿里的铃兰一见着缪容青,当下白了脸,慌乱不已。
  「去打盆水和沏壶热茶过来!」
  怎料,铃兰尚未做出反应,缪容青已冷厉地落下命令。
  铃兰回过神,瞥见缪容青怀里的冉碧心,整个人不停打颤,脸色惨白,两眼无神的直视前方,咬得死紧的下唇缓缓渗出血丝。
  虽不详内情,可铃兰也看得出主子有异,不敢多问,应声之后便急急退下。
  缪容青将人抱到里间偏厅,让她在红木雕瑞兽纹饰宝座上落坐。
  「冉碧心?你可有听见?」他单手扶在她身后,一手轻拍她脸颊。
  她猛然一惊,仿佛将死之人,面色青惨,奋力推开他,整个身子往后缩起。
  「……别打了……别再打了!」她忽嫣红着眼眶,又怒又怕的娇吼。
  「你看好,我没打你。」他缓缓放下双手,黑眸盯紧她每一个举动。
  默了好片刻,她眨了眨眼,好似已回神,可当他探手抚上她脸颊的泪痕,她突然又往后缩了下,染着血丝的唇瓣一颤,下一刻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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