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 第三章

  她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愣,双腿间疼痛不已,但她拒绝示弱流泪,她犯了大错,她该在进入新房后,便转身离开,为何要对他的寝房感兴趣?瞧她竟让自己变得如此难堪。
  她疲累下床,恼怒摘下凤冠,用力砸到地上,他竟连凤冠都不替她摘下就野蛮的要了她!愤怒的她在后方找到水盆,将布巾浸湿,迅速洗去他残留在她身上的证据与味道。
  她要离开他,离开这里,明日王城将会闹得天翻地覆,就当今夜的牺牲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明日她便会忘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清洗完毕后,她找出俞思凡的衣衫换上,悄然步出房外,没人会料到刚进门的夫人会趁夜逃离,她要找到扮成紫鸢的小忆,主仆二人一块儿躲到暗处笑看王族自相残杀。
  夜,沉静,没了早先的喧闹,一如过去,她所度过的每一夜,是那样孤寂,那样脆弱。
  夜里泛起薄雾,她轻步穿过重重回廊,指尖抚过所经过的每一根梁柱,来到已烧成废墟的书楼前,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耳畔似乎传来久远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与年幼娇嫩的少女的对话……
  「你瞧,这是本公子即将盖好的书楼,日后我会在里头堆满竹简,除了本公子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入。」蓝眼少年双臂得意一挥。
  「我也不行?」她嘟起嘴,瞥着贵气的他,他身分尊贵,方能成为所有公子里头一个拥有自己宅邸的人。
  「好,本公子大方允你,你也可以进入欣赏本公子的珍藏。」十六岁的他威风的挺起胸膛,食指点了下她的鼻尖,嘲笑,「可你又不爱读书,我实在想不出你进了书楼能干嘛,躺在窗边睡觉打呼噜?」
  她不快地拍开他的手,两人自小一块儿习琴,一块儿玩耍,多年来打打闹闹,她是唯一敢在他面前放肆的 人。「我才不会躺在窗边睡觉打呼噜,我偏要拿你宝贝的竹简来练功,看我威风凛凛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她边说边快意的以手比画着。
  「什么?!你竟想拿我的竹简练功,你不要脑袋了是不?你这么粗鲁,成天嚷着要练功,一点都不像姑娘家。」
  「我是姑娘家,但我以后也会和我爷爷一样成为威震天下的锐司徒。」
  「你这傻姑娘,你是女的,如何领兵打仗?父王不会让你成为锐司徒的。」他受不了的猛翻白眼。
  「就算我成不了锐司徒,至少我能练出一身好武艺保护你,谁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打回去。」她笑嘻嘻的朝他挤眉弄眼。
  他拿手中的竹简敲她的头,「本公子身分尊贵,谁敢欺我?」
  她嘟嘴揉着被他敲疼的地方,「是是是,您身分尊贵,没人敢欺您,但您就会故意欺我,哼!」
  「本公子偏爱欺你。」
  她扮了个鬼脸,顺手摘下一旁榆树的叶子,递给他,「给你。」
  「你给本公子这破烂叶子做啥?」他纳闷蹙眉。
  「这才不是破烂叶子,等将来我威震八方,行走天下,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就当这片叶子是我,你想欺我,欺它就对了,哈哈!」她哈哈大笑,从他身侧跑走。
  手长腿长的他将她一把捞回,作势要丢掉手中的破叶子。「呿!谁准你行走天下了?本公子偏要把你留在身边,就是要欺你。」
  「不许丢,偏不许你丢。」十二岁的她硬是要将叶子塞回他手中,无忧无虑的同他笑着,闹着,想像当这座书楼建成后,会是如何高雅美丽。
  「没人敢欺你……就你会故意欺我……」她失神喃喃自语。空气中仍飘散烧焦味,书楼烧毁,早逝的魂魄回来纠缠。
  她不是她,不是那个天真的以为真能成为锐司徒的傻姑娘,那个傻乎乎只会玩,只会笑的小姑娘早就死了!她用力甩头,甩去那些不该浮上脑海的过往。
  幽暗中走出一具颀长身躯,急问:「是谁在说话?!」
  她瞪着刻意隐身于黑暗,不久前才无情要了她的男人,朱唇轻启,语声轻飘飘,彷佛来自地府的幽魂,「是我。」
  「晨露?!」恍惚间,酒气未退的公子碧心跳又慌又快,是她,真的是她!
  薄薄的雾气笼罩在他与她之间,使他看得不够真切,是她吧,莫非她知道今夜他娶了别的女人,所以生气跑回来?
  激切的心迫不及待要将她拥入怀中,但他马上恢复理智,他疯了不成?竟会以为是晨露回到他身边,她死了,早就死了!
  一句充满思念的呼唤,震痛她的心,教她热泪盈眶,她紧咬唇瓣,忍着,不回应。原来,他还记得她……还记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公子碧恼怒蹙眉,「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还不给本公子报上名来。」
  她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走到大红灯笼下,让他看清楚,「夫君,是我。」果然不是晨露,失望使他更恶声恶气,「你不在房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我想离开这里,偏偏欲走还留。
  这座宅邸有太多回忆,每经过一个转角回廊,她似乎都可以看见他牵着她的手嘻笑奔跑,或是她捉弄他的画面。
  离开的这十年,她以为她不会思念,这才知道,原来她将他藏得极深,不敢拿出来想念,是怕她会熬不住分离,偷偷跑回来找他。她绝不能忘记他的身分,更不能忘记爷爷、爹、姨娘和弟弟是怎么死的,白府九族上下上百口人死得冤枉,这血海深仇,她到死都不能忘。
  她敛定心神,硬是吞回满腔苦涩回忆,目光坚定不动摇。
  公子碧重重哼了声,「睡不着是你的事,别妄想本公子会与你同床共枕。」
  「夫君说得极是,思凡知道分寸。」她冷冷回应。和他同床共枕一次她就受够了,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的语气虽然乖顺温和,他却可以察觉她隐藏的不悦,但她开心与否,他并不在意。他厌恶的摆手,「你可以走了。」
  他只差没开口要她滚,但正合她意,她转身离开。
  公子碧的心莫名一窒,好像被一块大石头重重砸过来,倏地教他喘不过气,他无法控制嘴巴道:「等等。」她脚步一顿,没有转身。
  他瞪着她直挺挺的背影,她那别扭的模样,竟似曾相识,使他的心焦躁不安,他究竟怎么了?明明不喜欢 她,为何又不愿她背对他而去?公子碧怒沉了脸,「你心里的男人是谁?老三?老五?还是老七?老八?」 儿时因父王最宠爱的老六乐习琴,父王为免乐无聊,不仅要他们一道学习,连同大臣的子女也得进宫习琴, 俞思凡也是其中之一,虽然他的注意力从不在她身上,但也约略知道,她和老三、老五、老七比较常玩在一块儿。
  她幽幽转身,淡淡微笑,以俞思凡的口吻说:「思凡是夫君的人,心里岂会有别的男人。」
  假扮俞思凡对她而言并不难,大家闺秀该懂的礼仪,她儿时全都学习过,况且她认识俞思凡,虽然已多年未见,可仗着他也与俞思凡不熟,她可以学得八分像,不教他起疑。
  「巧言令色。」他重重哼了声,压根儿不信她的鬼话。她没有生气,一派优雅沉静,彷佛他在赞美她。
  公子碧对她的脸生厌,偏偏心头的异样感挥之不去,「你……」他想说什么?她再不走,天一亮就走不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咬牙下了决定,「本公子要习字,你过来研墨。」话说完,他就转身回新房。她瞪着他的背影,动心起念抬手想出其不意一拳将他打昏。
  公子碧突地转身,看着她抬起的右手,「你在做什么?」
  她想打他?可能吗?不,不可能,她是左相千金,自小习得各种礼仪,万万不会做出失礼的事,唯一敢这样对他的,唯有胆大包天的白晨露。
  该死!是自觉对不起白晨露,以至于今夜一再想起她。 被逮个正着,她做出恐惧的表情,「有虫在飞,我怕。」
  这个女人不太对劲,他虽是众人口中的书呆,可他出身宫廷,从小看过太多的阴谋诡计,若他蠢得察觉不出异样,早就死于非命,因此他对她暗暗留了心。
  他不动声色道:「虫子由牠去便是,走吧。」
  「是,夫君。」差一点,她就真的一拳打上他的后脑勺,可惜错失良机,她扼腕的暗暗叹息。小忆等不到她定会很心急,她却一时半刻走不了,看来只能另寻良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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