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累,这阵子,他没有睡上多少时间,但他很懂得要抓紧机会补眠。
这个男人哪……
这么多年来,他大可以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的。
这些,真的都不关他的事,可为了她,他全将事情揽上了肩。
外人都觉得他小气、爱算计,不懂红眼的人,为何个个都愿意为他卖命,还傻得帮他数钞票。
那些人不知道,他提供的,不只是薪水,不只是友情,不只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是一个随时可以回来的家啊。
悄悄的,她拿来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这才拿起耳机戴上,一边注意着阿万与霍香病房内外的情况,一边低声和在远方的夏雨和高毅连络,和他们交换最新的情报。
夜深,人静。
病房窗外的夜空里,星星一闪一闪的,悄悄挪移。
霍香缩在阿万身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她的手心下依旧跳得飞快,肌肉仍然紧绷。她没有动,他也没有,一声不坑的。
武哥的话,言犹在耳。
莫名的,让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
那一夜,她拿着武哥给她的机票,到了伦敦,找到了他,却不敢走上那艘船。她看见了他在船舱里,她知道他看见她了,他没有理会她。
那一夜,她在雨中,看着他在那艘船里,在那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舷窗中移动,自顾自的做他的事。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她应该走开的,他知道她在岸上,他摆明了不想让她进去。
但那又圆又小的舷窗,透着温暖的光芒。
「那一夜,我无处可去。」
她沙哑的声音,悄悄的浮现在黑夜里,让阿万心头抽紧,他张开嘴,吐出干哑的字句。
「我知道。」
病房里,只有床头的夜灯,还亮着微光。
「你想要我走开。」
她悄悄再说,然后感觉到,他抬手覆握住了她的手,张嘴承认。
「我希望你走开。」
阿万清楚记得那一个晚上,记得她在雨中,站了多久。他记得那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以为不理她,她就会走。
整个晚上,他都在等她走,她没有。
他喝了一罐啤酒,吃了一块牛排,做完了一套重量训练,刷了牙,洗了澡,吹干了头发。她还是在那里,一脸面无表情的,在那又湿又冷的茫茫雨夜中,吐着氤氲的白烟。
然后,他狠着心关上了灯。
「你关了灯,我应该走开……」她沙哑的声音,悄悄响起。
「是的,你应该。」
他说着,却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恍惚中,她彷佛还能看见,他在黑暗中隔着那小小的舷窗,手里拿着一杯热茶,慢慢的喝,喝给她看。那一个雨夜,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拒绝,但他没有赶她,没有真的赶她。
一个小时再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关了灯,却没有去睡,只是站在那里,隔着窗,喝着茶,看着她。
「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依偎在他身边,她小小声的说着。
阿万心口紧缩着,张开了眼,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哑声开口。
「跟着我,并不会比较好,不会比在红眼好。」
所以那一夜,他强迫自己狠着心,看着她在寒夜中,淋着雨。谁知道,她就这样在雨中站了一整晚。
「你应该要走开。」他说。
「你应该去睡觉。」她说。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即便是在当时,在她什么都还不清楚,还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他的挣扎。那一夜,他是她在这茫茫人海中,唯一能攀住的浮木。
她死命的抓住了,厚着脸皮的攀着。
她与他,都还清楚记得那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他在船上,她在岸上,他在门里,她在门外。
「你开了门,让我上了船。」
「因为你无处可去。」他说。
「嗯,因为我无处可去。」她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他收留她,就只是因为她没地方去了,世界那么大,却没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所以才无法动弹,没有办法移动她的双脚。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男人曾注意她,早在当年,就将她放在了心上。她没有想过,他不让她上船,是因为怕害了她。
「你已经不再无处可去了。」阿万深吸口气,覆握着她在他心口上的小手,强迫自己开口,提醒她:「你听到韩武麒说的了,你随时可以回红眼。」
抚着身旁男人的胸口,摸着他的心跳,霍香能清楚感觉到,他的紧张。她也紧张,很紧张,但她想起武哥说的话。
做人,有时候要无耻一点。
那个男人,温柔的笑着和她说。像我一样。
心底的渴望,再压不住,蓦然脱口而出。
「我想和你在一起。」
话出口,更紧张,一颗心在胸中噗通噗通的跳,恐慌在腹中纠结成块,害怕他又拒绝她。可身旁的男人,只是侧转过身,垂眼看着她。
「再说一次。」
他的眼黑又深,他的手仍覆握着她的手,压在他的心上。
霍香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紧张,依然舔了舔唇,沙哑但坚定的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再问,忍不住问。
「我知道。」她看着他,抚着他狂奔的心,告诉他:「我答应武哥来这里,是因为我想要变好,我想要变成好人,变得更好的人,变得和你一样的好。」
阿万凝视着她,低头抵着她的额,瞳眸收缩着,干哑的说。
「我不是好人。」
「你是。」她抬起另一只小手,抚他粗扩的脸庞,「你救了我,没有放弃离开,我知道你不会赶我走,因为你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我想变好,好到可以……和你在一起……」
那沙哑渴望的话语,熨烫着心头,如她的小手。这辈子,他不曾想过,能和谁一生一世。
他总告诉自己,他让她留下,只是暂时,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因为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可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那一夜,他挣扎那么久,就是因为他其实很清楚,让她进门,会改变许多事情。当他打开了那扇门,就已经改变了她与他一生的命运。
他不该开门的。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被人操纵控制的血腥人生。
他不一样,妈会死,就是因为有人认出了爸,才绑架了她,害死了她。
从小,他就被迫浸在鲜血里,这辈子都不可能脱离逃开,可霍香不一样,她靠自己爬了出去,挣脱了命运的伽锁。
可是她在那里,就在那里,看着他。
他不该开门的,跟着他的女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她在那里,吹着风、淋着雨,而他忍不住,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那扇门。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忍着,看着,却不碰她,不敢碰她,不让自己陷落进去。他告诉自己,她很快就会走,很快很快……
他等着,等她走,却在她万分宝贝的抱着他给的薄荷糖时,扬起嘴角,在看见她对来访的念棠不苟言笑时,莫名得意;在沙发上睡醒发现她蜷缩在他身前时,觉得安心。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渐渐习惯她的存在,习惯回来时,窗里会亮着灯火,炉上会热着食物,衣柜里有干净烫好的衣。
习惯她,就在他的船屋里,帮他做好所有的事情。
然后,她跑了,被拐去参加那该死的游戏,他才发现,这些年,他的心早偷偷溜到了她身上。不该开门的,应该赶她走的。
但他做不到,始终不能。
如今,她来到了他怀中,说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不是依赖,不是因为无处可去,就只是因为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想变好,好到可以……和你在一起……
他并不是个好人,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们世代都背负着无数条人命,他不会比她好上哪里去。可她不这么想,即便知道了真相,依然渴望和他在一起。
凝视着眼前的小女人,他能清楚看见,她眼中那万分脆弱又无比坚毅的神情,如此矛盾,却又那般鲜明。这一刻,真想将她就这样揉进身体里。
抚着她小小的脸,情不自禁的,他将她揽进怀里,低头亲吻她柔软的唇。她悄悄抽了口气,眼睫轻颤,然后生涩的张开小嘴,回应着他。
怀里的小女人,是如此可爱,那般惹人爱怜,他喜欢她热情的反应,喜欢她因他的唇而瑟缩颤栗,喜欢看她没有表情的脸,因他而染上情绪,喜欢看她的身体,因他的抚触,他的吮吻,潮红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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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 下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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