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遗珠 第四十四章

  可她还来不及说,侯一灿先一步开口,「我会负责的。」丢下话,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不敢转身、不敢对视,他快步走到门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等我回来。」
  他开了门,瞥了惊愕的安溪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便把门给关上,大步往前走,安溪立即跟了上去。
  关宥慈望着门板,蜡烛已灭,晨曦未明,她坐在光线不明的屋内,沉默着。
  负责,这是相当好的字眼,是任何女子在经历这种事情之后,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刺耳。
  负责,是因为他觉得犯错了?他认为昨晚的过错,无法挽回,只能弥补?
  可她不觉得有错,她愿意试婚、乐意试婚,就算结局和想象中不一样,她也想试试,至少……至少有这么一次,不枉此生。
  可他认定是错误,所以愿意负责任,愿意承担。
  她苦苦一笑,真是的,怎么让人这样难堪呢?
  转眼,二十几日过去,侯一灿杳无音讯。
  关宥慈无法不这么想,是因为即使愿意负责,他还是觉得太困难,所以他后悔了让她等他回来?
  其实没关系的,她想通了,不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她不愿意自己的下半辈子在他的勉强中度过。
  一个人其实可以过得很自由,是的,她应该更豁达一点。
  收拾好笔墨,她想,也许该把心意告诉侯一灿,让他别那样尴尬。
  吩咐刘叔备车,关宥慈坐在梳妆台前,演练要对侯一灿说的话——
  「爷说的,逝者已矣,来者可期,所以忘记那天的事吧,我可不想天天看着爷的臭脸过日子。」
  不好,这话带着埋怨味道,应该说得更开朗一点。
  「负什么责,我怎么听不懂?爷可不要坏我名声,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心知肚明却一路装死,会不会惹毛他?
  「爷,那天的事可不可以假装不存在,我不想对爷负责。」
  这个还不错,谁说只有男人能对女人负责,女人也是用一辈子的忠诚对待男人啊!就这个吧,大大方方告诉他,她不想负责,一个小小意外,无须记挂。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对自己微笑,鼓吹出几分勇气。可以的,她可以做得到。
  这个说法,能让他们恢复过去的关系,两人不再尴尬,而她可以继续留下。
  很卑微是吧?是啊,啥都不求,只求能够看见他,即使他心里摆不下她。
  扑上薄粉,掩饰眼睛底下的青,要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出痞话,就能不让人窥见伤心,这是耍痞的基本原则。
  搭上马车,关宥慈先到同文斋,侯一灿不在、杨掌柜也不在,再到岳锋叔的家,他的家人说他已经离开京城十几天了。
  她又找过几间侯一灿常去的铺子,他们说:「爷已经一年没来过。」
  一辆马车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京城各处乱绕,最后竟然停在镇国公府前。
  等关宥慈回过神来,忍不住苦笑,这种地方怎么是她能来的?
  「走吧,去寒舍书院。」她对刘叔说道。
  这个年,大哥和弟弟肯定不能回来过,开春二月就要参加会试了,运气好的话再参加殿试,不管几甲,都是开启仕途的第一步。
  但大哥坚持,他说:「若是考上三甲,不如三年后再下场。」
  关宥善不愿意再等三年,他日夜熬着,刻苦得让人心疼。
  马车调转方向,车轮辘辘响着,她说不清心情,是因为不必面对侯一灿而感到轻松,还是因为不能
  立刻把话说清楚而沉重。
  马车突然停下,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从外头传来,关宥慈不解地拉开车帘往外望。
  双玉请示道:「小姐,我下车看看?」
  关宥慈点点头,交代一句,「别惹事。」
  「奴婢知道。」双玉下车,挤到人群中间,不久返回车上。「小姐,有个妇人抱着孩子,满身是血,跪在济世堂前,求大夫救她的孩子。」
  「那孩子怎么了?」
  「不晓得,襁褓上沾满血渍,也不知道是妇人的血还是孩子的。」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那孩子没救了,妇人不停磕头,拉着大夫不放手。」双玉愁了眉头,妇人的哀伤让人怜悯。
  「下去看看。」
  关宥慈下车,双玉跟在后头,穿过人群,看见跪在济世堂门口的妇人。
  她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旧衣,额头划了个大口子,血流满面,怀里的婴儿早已没了动静。
  「怎么回事?」关宥慈问向一旁围观的大婶。
  婶用衣角抹眼睛,说道:「惨呐,这妇人叫秦五娘,是我们村里的人,性子好又快,对待娘家母亲和婆婆都很孝顺,提起她,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可她家里光靠两亩瘦田过日子,生活清苦,偏偏婆婆重男轻女,前头生了三个女儿,都被婆婆送出去当童养媳,好不容早盼晚盼,盼来一个儿子,却在怀胎七月时洗衣服滑倒,这孩子打一出生就多病多灾。
  「昨儿个深夜娃儿发烧,秦五娘一大早就搭着我家的牛车进城,出门前,她家男人跟里正借来半两银子,打算看大夫抓药,怎料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一匹疯马把她给撞了,这一撞,孩子没抱好,飞了出去,瞧,娃儿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不……大夫也为难啊……」
  秦五娘不愿意放弃,她不顾额头伤口迸裂,拚命向老大夫磕头。
  老大夫叹道:「这位娘子,不是我不肯救,看你这个样子,家里肯定不好过,就算老夫勉强开药,也救不了你儿子的命,顶多再拖一、两个月罢了,这两个月里,你能每天送孩子来我这里施针?再说了,救命药材哪样是便宜的,就是普通人家也供不起啊,你这个样子……岂不是为难自己?」
  听完,秦五娘放声哭号,「我的心肝呐……」
  围观百姓纷纷叹息,为孩子也为妇人不舍。
  关宥慈皱着眉头,走上前蹲到秦五娘身边,柔声道:「别难过,我们带孩子进去让大夫施针。」
  闻言,围观民众惊讶了,这位姑娘穿着普通,身上也无昂贵首饰,虽然通身的气度不似一般女子,但她真的能拿出救命钱?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秦五娘也懵了,她傻傻地望着关宥慈,看着她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绝丽的容颜,彷佛看见了观世音菩萨,是老天爷派仙女来帮助她的吗?
  关宥慈见秦五娘吃惊太过,一动不动,干脆抱过孩子,递到大夫跟前,扬声道:「还请老大夫救孩子一命。」
  老大夫与她对视半晌,叹口气道:「进来吧。」
  双玉见状,连忙扶起秦五娘,一同进了药铺。
  老大夫给孩子施针,片刻,孩子放声大哭,秦五娘泪流满面。
  秦五娘包扎好伤口之后,关宥慈请同村大婶回去报信,之后领着两人回庄子安顿下来。
  之后,刘叔每天都驾车送秦五娘和孩子进城施针。
  一天的医药费要十两银子,贵得吓人,但关宥慈全付了,秦五娘感激不已,求着要卖身为奴。
  关宥慈哪肯挟恩求报,她一再拒绝,秦五娘却意志坚定。
  双玉见小姐为难,拉着秦五娘道:「秦姊姊,不是我说,买一个丫鬟才多少钱,容貌齐整的也不过六、七两银子,小宝的汤药可远远不止这些,你让小姐做赔本生意吗?」
  双玉口齿伶俐,说得秦五娘羞愧难当,呐呐道:「我知道,可我没有其它办法了……」
  关宥慈横了双玉一眼,接话道:「眼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把小宝的伤病治好,我知道秦姊姊在意银子,可你有没有听说过,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不定日后有我仰仗秦姊姊的时候呢!」 秦五娘苫笑,她家一穷二白,有什么能让人仰仗的地方,小姐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关宥慈拍拍她的手背。「秦姊姊,我这话不中听,可你得摆在心底,小宝的情况虽然稳定下来,可大夫没松口,这几天除了许大夫之外,小宝也看过不少其它大夫,大家的说法一致,你心里得有个底。」
  秦五娘点点头,她知道,可小宝是她用命换来的孩子啊,就算希望再渺茫,她都不愿意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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