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宥慈犹豫片刻,把手边的匣子推到他面前。「这里头是伙计们的身契和月俸册子,有身契在手,侯公子可以少了这层顾虑,再则,他们都是铺子里用老了的人,有经验,对生意上手。」她略略一想,又把帐册挪到他面前,再道:「这是上个月的帐册,侯公子可以看看,比起风舞城的其他铺子,我们的利润相当不错,这些全赖伙计们的辛勤。」
底牌全数亮出来了?唉,实在太嫩了。
勾起丹凤眼,侯一灿得寸进尺,「这些身契是免费奉送,还是要额外加价?」
徐宥慈考虑片刻,京城居,大不易,若手边能有更多银子自然是好,不过娘说了,赚钱也得有良心。
「我本想发还身契的,既然侯公子有这层顾虑,我把它们送给公子,只是公子必须允诺善待他们。」
她口气凝重,担心这些人失去生计,却不知道他缺人缺得紧,他还打算在风舞城买下不少铺面,有这些可用、能用的在地人,最大得益者是他。
不过,他是个狡狯商人,明明是既得利益者,却还要装出一脸的犹豫。
见他如此,徐宥慈忍痛咬牙道:「若公子同意,三间铺子,我只收三千两。」
朝廷已经开始征工,只要动工,两年之内,道路必定开通,这里的铺子至少要涨个三、四倍,她主动压低价钱,又送人手相助,这么好的条件,他再不点头就是傻子!
虽然坑一个年幼无知的小丫头让他的良心多少受损,不过无商不奸,就当是她缴学费,学会商场如战场,善良大义是派不上用场的。
「成交。」侯一灿丢出两个字。
徐宥慈暗暗吁了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吃亏了,可她输在没有时间,输在各方诸多限制,输最多的是她有良心,他没有。
「侯公子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在这个月之内,暂时让铺子维持原貌经营,不要对外宣布易主的消息。」
意思是不让别人知道铺子卖了?这是在防谁呢?
他是二十一世纪来的无聊现代人,热爱八卦,对这个满脸严肃也满身故事的小丫头,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爷,去哪里?」安溪亦步亦趋跟在自家二少爷身后。
强将手下无弱兵,到风舞城不到半个月,距离收购目标只剩四分之一,侯一灿预估,再待上五到十天就能前往下一站。
离京大半年,买下两百家铺面、土地近三万亩,近四成的铺面装修完成,过完年后将会陆续开幕,而尚未处理的,他等着翻上几倍后再转手卖出。
至于土地,等道路开通,商业繁盛,越来越多的人口进驻,就会需要更多的土地,炒地皮是致富最快的捷径,他不做,难不成还当善心人士,把机会留给外人?
岳锋哀号不停,直喊人手不够,他负责总帐,并训练掌柜、帐房,没有岳锋当后盾,他的生意没办法拓展得这么快。
当然,他的制度确立、赏罚分明,也是功劳之一。
提到这个,他倒是想让沈安进京,让他在岳锋身边待上一段时日。
买下徐宥慈的三间铺子他是赚了,但更赚的是人才,在做生意这方面,沈安不简单,沈安手下有几个人也足堪大用,由仆看主,那个小丫头应该不是沈安他们的正牌主子,那位正牌主子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想到小丫头……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爷……」安溪再唤一声。
「去看看苏先生。」侯一灿终于有回应了。
苏裴礼是个饱学之士,可惜运气不大好,年少中举之后再没更进一步,不是学识不足,而是命运有伤,每逢会试,他必定大病一场,起初家人还以为他得失心太重,以致于劳思伤身,每每劝解皆无用。
直到二十岁上下,有个高明术士为他相面,说他生不带官印,便是再有才学也无法走入仕途。
可他不信邪,不成亲、不营生,咬牙闭门苦读。
考到三十岁后,他才对仕途死心,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小门小户的女子薛氏,旁的不敢说,薛氏生孩子的本事惊人,进门后一年一个,接连生下六个儿子,乐得公婆阖不拢嘴。
苏裴礼把对科举的满腔热情全放到孩子身上,长子十岁就考过童试,这么小的秀才,大周朝还没见过呢,百姓惊掉眼珠子,直说是文曲星下凡。
儿子是自己亲手教的,苏裴礼能不晓得天才是一分的资质加上九分的努力吗,他家儿子最大的能耐不是天资,而是勤奋。
童试每年举办一次,乡试和会试三年一回,来年苏家老二也在十岁之龄考上秀才后,坊间百姓炸了锅,这回不说文曲星下凡了,是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文曲星,这回说的是苏家风水好,才能接连生下两个神童。
有一段时间,苏家附近的土地房子大增值,价钱翻了数倍。
最有趣的是,有人干脆捧着大把银子求到苏老太爷跟前,希望他们卖房。
苏老太爷自然不肯,一门两秀才,还是大周朝最小的,有这么容易吗?
但苏裴礼一口应下,拿卖房的银子换一间大宅院,这会儿六个儿子要是娶亲生子都能住得下了。
搬进新宅后,再过一年,老三又考上了。
紧接着,苏家中秀才的速度跟上薛氏生儿子的速度,还不只是这样,在老三考过童试之后,三个儿子同时下场参加乡试,三个十出头岁的男孩站在考场前方,硬生生比人矮上大半截,多少人以为他们是来捣乱的,没想到发榜后,三个全中举了!
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连皇上都有所耳闻,命考官翻出三人的卷子,细细一读,最后只道:「苏家人才辈出。」
来年春闱,苏家大郎、二郎、三郎没有乘胜追击,但那一年苏裴礼却因为三个能耐儿子,进宫觐见皇上。
苏裴礼与皇上相谈甚欢,皇帝给他一个太傅官位,进宫教导皇子。
殊不知江湖术士所言无半点差错,他才进宫两趟就病得下不了床,多少太医都找不到病因,汤药都当白水喝了,病况仍没有半点起色,直到苏老太爷恳求皇上撤了苏裴礼的官位,他的身子才一日好过一日。
人啊,拚不过命。
这事太有趣,京城上下都传了个遍,最后皇帝赏下大宅院,命苏裴礼一起教导众皇子和苏家儿子。
之后皇子长大,苏家儿郎一个个入朝当官,父辈的憾恨让儿子给弥补上。
皇帝驾崩,新帝继位,新帝是苏裴礼的徒弟,和苏家儿郎一起受教育长大,有这层同窗关系,苏家声势如日中天。
儿子养大了,苏裴礼无事可做,便在京城挂牌开书院,侯一灿和大哥都被他亲自教导过,师生关系融洽。
前几年苏裴礼告老还乡,回到济州也开了间小书院,他早就不授课,除非是他看上眼的,才肯亲自传授一二。
这回侯一灿来到济州,当然要来拜见师父。
「主子爷,要见苏先生是不是该先备点礼?」
大周朝上下,谁不晓得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不杀敌、不当官,只醉心黄白之物,身家多得数不完,既然如此,两手空空的上门,会不会太失礼?
侯一灿莞尔,安溪武功高强,可以帮他揍人之外,最大的功用就是他那副婆婆妈妈的唠叨性子,能替他注意到许多琐碎小事。
「行,你去备礼,随后跟上!」一声令下,侯一灿继续大步向前。
安溪呆愣在原地,傻傻盯着主子爷的背影,唉……跟了这么一位爷,他能不操碎心吗?
不管有没有备礼,侯一灿都被热烈欢迎地迎进苏府。
他直接进了书房,苏老爷的书房等闲人物不可进,不过侯一灿在苏老爷眼里,可是个非等闲人物。
一进书房,看见趴在桌上写字的小少年时,侯一灿微愣,多瞥了两眼,随即噗哧一声,他的大老板还真是……菜市场脸呐。
「快过来,看看我的小徒弟!」苏裴礼抚抚花白胡子,笑咪咪地望向侯一灿。
与其说侯一灿是他的得意门生,不如说是他的忘年之交。
这些年,侯一灿五湖四海到处逛,碰到新鲜有趣的就写信告诉他,找到稀罕珍贵的就千里迢迢送过来,每次读着侯一灿的信,他就觉得自己醉心仕途,像是白活了一辈子似的。
侯一灿上前,小少年起身拱手道:「小弟徐宥善,见过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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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遗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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