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提裙,放轻脚步走过去,望见德妃斜躺在贵妃榻上,懒懒地闭着眼,手里一扑流萤小扇,晃啊晃的。
禾生杵在跟前,不敢打搅她。
德妃未睁眼,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禾生踮脚过去,挨着她坐下。
德妃放下扇子,手抬在半空中,道:「我手酸,你替我捏捏。」
禾生顺从地捧起她的手,力道不重不轻地捏着。
德妃夸赞道:「捏得很好,很舒服。」
禾生一直紧绷的心,稍稍放松,嘻嘻一笑,道:「我以前在家时,时常为我娘捏手捶肩。」
德妃「嗯」一声,似乎对她家的事情很感兴趣。
禾生继续道:「小时候,我们家还不太富裕,娘亲总是背着阿爹,接些手艺活做,以补贴家用。娘亲勤劳手又巧,从早绣到晚,入夜了常常手酸疼得抬无法安眠。隔壁街上有专门为人推拿松穴的,我就偷偷地溜进去,学着他们按捏的样子,回家给我娘按。」
她说着,眼里有光闪烁,少时的回忆总是幸福的,有阿爹阿娘呵护,她过得很开心。
德妃睁眼,平日犀利深邃的眸子,此刻卸下了张牙舞爪的戾气。
她用母亲看女儿般的眼神,望着禾生。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我们家灏儿就交给你了。」
禾生在心中猜想了百转千回的念头,唯独没有猜到,德妃娘娘会说这句话。
没有质疑,没有鄙视,甚至没有向她要一句解释。
轻飘飘一句「交给你了」,却犹如千斤重,将她心头所有的不安压了下去,碾成粉末,化为虚影,瞬间烟消云散。
禾生鼻子一酸,德妃起身,将她揽入怀里,轻拍着后背道:「上天将你送到灏儿跟前,以前的那些事,都是机缘,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我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没有过去的你,哪来现在的你呢?你不必介怀,也不必担心,世间万物,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德妃的怀抱,透着衣裳熏香后暴晒在太阳底下,那股直朗的燥味与温暖。
与阿娘温柔的怀抱不同,德妃娘娘的怀抱是强而有力的,仿佛能够包容所有不堪与苦恼。
禾生回抱她,声音细细地,喊她「婆母」。
德妃点点头,「很早就盼着有人这样喊我,今日终于听到,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禾生为她捏肩,想要讨她开心,语气认真道:「婆母,我会尽早让你抱上孙子的。」
德妃拍手笑,「傻孩子!」
这话倒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只要能早日抱孙儿,是男是女她都喜欢。
德妃拉她手,说了些大婚前要注意的事宜,不放心,将宫里的几个心腹宫女唤了出来,指着道:「按规矩,你需从娘家出嫁,你得先回娘家住,过几日宫中会指派专门的掌事嬷嬷过去,教宫中礼仪,别人宫的婢子毕竟不如自家的亲,到时候我会让是蕊领着德清宫的人一块过去。」
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婆媳俩说了会话,殿外周德海来禀:「娘娘,再有一刻,宫门就要下锁了。」
是在催禾生出宫了。
禾生福礼,德妃问:「要不要在我这里歇一晚?」
禾生犹豫,王爷还在府里等着呢。
德妃笑了笑,轻推她往外,「得,快回去吧,改日再来看我这个婆母。」
禾生甜甜一句「嗳」。
冗长的宫道,宫人分别护在她的左右两侧,提灯送行。
黑夜下的皇城,建筑的锋利轮廓隐在暗幕中,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萧瑟的秋风呜呜吹过,显出几分落寞来。
若是独自一人走在这样的宫道上,定是会害怕的。禾生望一眼周围,宫墙后伸出的树枝,风中摇曳生姿,晃成一团又一团的黑影。
禾生缩了缩脖子,盯着脚下,专心走路。
周德清极会察言观色,拣了些逗趣的段子讲。有人说话,耳边不再是呜咽似冤魂声的风声树声,禾生稍稍放宽心,认真地听他讲话。
因着时间紧,抄条近道,正走到拐角处,忽地迎面撞上一行人。
太监尖尖的声音响起:「大胆,竟敢冲撞皇后娘娘凤仪!」
禾生一惊,赶忙福礼。
平时碰到这样的事,理应训斥两句也就过去了。
再者,拐角过道,本该由皇后身边的导路公公事先探路,确认无人后才让凤鸾过道。
周德清瞄了瞄方才出声的那个小太监,将他记心上了。
德清宫一行人退至墙角,等候皇后走后再继续赶路。
哪想,皇后喊了句「停」。
周德清心中一紧,与是蕊交换眼神。
皇后身边的内侍小步走来,问:「哪位是平陵府的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禾生有些紧张,不知皇后要做什么,莫名心慌。
是蕊毕竟是宫中老人,遇事临危不惧,送她往前去。悄着声道:「姑娘莫怕。」
当着皇后面,不好派人回去搬救兵,且皇后要做什么,他们还不知道,贸然行动,未免鲁莽。
禾生站在金盖凤銮下,埋着脑袋不敢抬头看。
「抬起头来。」
这声音轻细,却透着一丝不耐烦,德清宫的宫人听得心慌。
禾生缓缓抬头,皇后高坐车鸾之上,天太黑,她看不清皇后表情,只看到一双手往下压来,金镶玉的护甲又长又尖。
旁边的宫人提灯打亮。
皇后半侧着身,弯腰撅住禾生的下巴,语气轻蔑道:「听闻圣人封你做平陵王侧妃了?」
提灯发出的浅浅光亮,映在皇后的金镶玉护甲上,满目光彩,晃得人眼刺疼。
禾生不敢抬头看她脸,视线一直低垂。
皇后的问话,压根不需要她的回答。仔细瞧了几眼,指甲从禾生脸上滑过。
看到这张白嫩细致的脸,她就忍不住想起景宁王妃。
贱人,都是贱人。
皇后狠狠推开她,禾生一时未站稳脚跟,差点摔倒。
德清宫的宫人上前搀扶。
皇后喊人起驾。
待人走了,禾生怔在原地,发现自己的下巴疼得紧,是蕊提灯上前一看。
哎哟,不得了,都掐出印子来了。
当即就要请她回德清宫召太医。
禾生摆摆手,「王爷在等我,我们快走吧。」
是蕊将事情禀给德妃时,德妃挑眉,眸中似有怒火,却仅仅只是一瞬,很快恢复处变不惊的常态。
禾生的事情,是景宁王妃帮衬着圆了的。有圣人的庇护,皇后不敢动景宁王妃,上次围猎场的事,圣人已经龙颜大怒。
呵,难不成她竟想将气洒在禾生身上么?
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现如今,皇后真是越活越糊涂。
后宫中的人,哪个不是家世显赫,朝中有人?难道她以为朝中众臣皆是她娘家人吗,当真可笑。
方才跟随的宫人,此刻伏跪在地,静候德妃处置。
德妃道:「各自下去领二十板子。周德清,你亲自去皇后宫中一趟,替方才的事请个罪,就说侧妃初入内廷,不懂规矩。」
既然皇后不顾国母之威,非得往死里做,那她就顺了皇后的心意。
皇后想要驳她面子,那她就主动把脸凑过去。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深陷泥潭而不自知的人。
平陵府的轿子在宫门外等,乘轿回府,远远望见,铜红门前,有人负手在背,望眼欲穿地看着宫门的方向。
禾生一看到他,心里头就高兴。
方才那股子紧张焦虑,此刻消失无踪。她欢欢喜喜地跑过去,投到他怀里,点了点他的薄唇。
「王爷,我好饿,想要吃夜宵。」
沈灏将她拦腰抱起,「母妃没备点心么,你一回来就喊饿。」
禾生摸摸肚子,「在宫里吃了,但回来的路上,由于想王爷想得太用力,肚子咕噜噜就叫起来了。」
沈灏双手往上一颠,「看来真是饿了,比去的时候,要轻。」
禾生咯咯笑,王爷越来越会逗人开心了。
他一边抱着她往前走,一边问:「想吃什么,我立马让厨房做好送来。」
禾生道:「想吃香辣卤粉,加了白芝麻和碎花生的那种。」
沈灏吩咐下去。
进了屋,有了灯亮,他往前一凑,发现她下巴的异样,问:「怎么有指甲印?」他想到什么,挑眉问:「母妃打你了?」
禾生急忙解释:「婆母对我可好了,交待了一大堆,疼我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打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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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门福星 卷二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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