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炽书侧眸望了御案旁的一盏烛台,红烛上燃着金焰,映入了他黑潭似的眼瞳,仿若红色丽影在他体内汹涌翻腾,化成了两抹浅浅的红火。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正想开口,门外侍卫却大声朗报,「启禀皇上,丞相玄殷、平曦公主及义公主阳黧求见。」
这玄殷不是气到连跟他讲句话都不肯,这会儿倒入宫求见?那黧丫头不是晌午才离宫回太尉府,这会儿竟也跟来?怪哉。
「宣。」
踏进御书房,阳黧便咚一声地双膝跪地,「炽书哥哥,请你收回赐婚旨意。」
瞧见阳黧双眼红肿,额上还裹着伤布,触目惊心的血迹染在其上,严炽书冷眸微眯,「起来说话,谁让你给朕跪了。」随后朝内侍总管望了眼,后者立即领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你不答应,我就要一直跪着。」阳黧哭哑的嗓音仍带哽咽,白兔似的红眼迷蒙,开口的语气却很坚决。
「真让修武给惯坏了,连朕说的话也不听了。」步下台阶,严炽书一把将跪地的阳黧拉起,眼神瞟向一旁安静的玄殷。
想知道不会自己问,看我干嘛?低哼了声,玄殷不作答,一屁股坐在雕龙刻凤的黄花梨椅上,暗自在心里将罗修武骂了不下数百句,要不是他闹了这事,他何须兄长兼车夫外兼护卫的带阳黧回宫,然后见着那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皇帝。
竟然还在斗气呢,一扯上平曦,什么精明干练、深思熟虑便全给丢了,真是枉为一国之相。
心中腹诽,严炽书低叹了声,拉着阳黧的手开口,「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伤成这样?让太医看过没?」
听他提到罗修武,阳黧心头一酸,眼泪便又扑簌簌直掉,抽抽噎噎地开口,「呜……我的伤不是重点,我、我不嫁他了,你收回圣旨吧,呜……」
「傻丫头,圣旨既出,岂能收回。」拥有玉面修罗之相的严炽书,冷峻霸道的面容,在面对这颇得他缘的女孩时也不由得放软了些。「你是公主、,这皇宫便是你家,有什么委屈你全给说了,朕定帮你讨回口气。」
「我不委屈,我只是累了……这样的一相情愿好累、好伤人……」不说还好,阳黧这一开口,又将沉积在心底的痛全给挑了开来。这一路的奋不顾身、失亲之痛全张狂地冒出来,嘲笑她的天真、指责她的不值。
「唉,哭吧,哭过就没事了。」低叹了声,严铁书放任阳黧肆意值泄。
好半晌,整个御书房里净闻女娃儿泣声。一个哭不够,连跟来仍旧的平曦也难过得跟着掉泪了。
直到哭声渐歇,见阳黧情绪平稳些后,严炽书才又开口,「要朕撤收旨意也得有个理由,到底出了何事?」
吸了吸鼻子,阳黧缓缓开口:「下午我回太尉府时,看见修武跟那个什么韩姬的抱在一起……他说什么不过是指婚,要我甭想控制他的人生。」
「有这种事?依修武的性子,他不可能会护着个妾,约莫是误会吧。」
阳黧抑郁难抒地摇了摇头,「人们总说眼见为凭,不管我看到的是真是假,为了爱他,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哀莫大于心死,阳黧伸手揉了揉含泪瞳眸,「如果爱他必须与别人共同拥有,那我宁愿放弃。」
见严炽书没反应,阳黧起身又跪在他面前,「算我求你了,请你收回赐婚圣旨吧。」
「皇兄,你快答应啦,不然修武又要欺负她。」不知是跟着凑乱还是太有义气,跟着哭的平曦这会儿竟又跟着跪,还猛摇着严炽书的腿。
「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被这么一折腾,泰山崩于前仍不改其色的严炽书头都疼了,忍不住将头转向一旁。
竟然还打起盹了,丞相当成这样,对吗?正愁着解套之计的严炽书,压根不觉自己公私不分,闷闷地轻咳了声。
拗着股气好几天不同他搭上话的玄殷懒懒抬眼,心想自己要再不帮个手,这戏恐怕演到天黑都没法落幕,他们不累,他看得可倦了。
起身将平曦牵起,玄殷不疾不徐地开口:「不如试试倒行逆施。」
隔日,一道圣旨落下,霎时炸翻整个太尉府,下人们个个哭丧着脸,看着府邸主人的眼神仍是恭敬,却少不得地添了几分怨怪。
鸣……调皮淘气又亲切可爱的公主当不成大伙的主母了,苍天无眼呀!
而那个被指摘为凶手的太尉大人呢,在接到圣旨后便怒气冲冲地进宫去了,那股子抓狂气势让见着的人都生生捏了把冷汗——主子应该不会弑君吧……
不过这些人多虑了,因为进宫求见的罗修武,压根见不着皇帝。就在他耐性全失,准备让隐在君侧的炽影卫将人给揪出来时,内侍总管传来的口喻却让他打消了念头,忿忿地拂袖离去。
是夜,月朗星稀,万里无云,城郊十里外的绿林里,在沙沙作响的竹叶声中夹杂着男人粗喘的呼息声、脚踏凌步的鞋履声以及肉搏拼斗的撞击声。
「在你眼中,到底把我罗修武当什么了?任意赐婚再随兴退婚,拿我当猴般戏耍吗?」左拳一划,罗修武力自掌生的拳头跟着击出,将严炽书压逼竹丛,咬牙沉狺。
沉气一聚,严炽书脚踝一拐,提膝上顶,挣脱了箝制,「当你是颗顽冥不灵的石,当是这世上少数得我信任的臣子,当是我不想失去的兄弟。」
「废言,别以为你是天子,就能任意将我揉圆搓扁的玩弄。」抄起地上断竹,罗修武拿它当长戟用,招招凌厉,记记直攻命门。
利落巧闪,严织书端出醉八仙拳法,抗衡狠使枪术的罗修武,斗得难分轩轾,「自古君无戏言,而今我赔上帝尊做戏耍,为的是什么,你想过吗?」
赔上帝尊只为戏耍,这的确不是他的作风。顿了一刹,罗修武随即用掉脑中那丝迷惘,再起攻势。
徒手挡下朝脑门直落的那一击,严炽书偷了空隙,足尖轻点,跃上了细竹,居高临下地开口:「修武,熬过了刀口下舔血的日子,已届而立之年的你,难道不该想想未来吗?」
「何须多想,未来不就是倾力守护这片得来不易的江山吗?」
「江山自有世代交替,功过也总有散尽的一天,而你空寂的心拿什么
补?」趁罗修武一时分神,严织书疾影直落,朝他结实肩背点了几记。
心空?尝惯孤单的心,在绝对的冰寂里怎么会没有一丝被填满的渴望……
但能吗?安全吗?
轻掸下衣袍,严炽书怡然自若地走向竹亭,「战场上的你毫无所惧,现下只是要你摊出颗心,你便却步了吗?」
「将心赤裸裸的拿出,陷己入危,值得吗?」几句话的光影,控制身躯的穴道已解,罗修武却不想动,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由一身热汗同心绪般纷乱流淌。
「心结、心结,可笑的心结呀。我这从不轻信一切的人都瞧得清了,你竟辨不明。」信步走到亭边的井旁,拿起木勺子的严炽书笑嗤了声。
啜飮几口沁凉泉水,严炽书淡然续道:「如果她有心害你,何以在你遭刺时比你还紧张?倘若贪图虚荣,那么贵妃之位理当胜过太尉夫人,可她却只执着于你。」
「许是计谋深远,她只是在等待更恰好的时机。」话回得麻利,可罗修武自己都忍不住因这牵强理由感到可耻。
「就那妮子?」严炽书好笑地挑高了眉,末了也只是头轻摇,泡起茶来,「退婚旨意除了希望你能瞧清自己的心外,也是因为她开口要求。」
她求的?那个恨不能黏在他身上过一辈子的人?那个成天嚷着爱煞他的人竟会求取消婚配?那爱,喊假的吗?!
安静了片刻,罗修武终究敌不过心底那丝疑惑,讪讪然问道:「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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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冤相豹何时了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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