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皇帝必须得好好待在这边,直到回銮之前,都不能再偷跑了。不管他有多么担心柳寄悠可能会被那些宫妃们给生吞活剥,此刻也只能干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虽然觉得以柳寄悠的本事,不可能真吃什么亏,但心中还是没底,还是不愿意她受到丝毫委屈,即使只是言语上的冒犯。
龙天运沉吟半晌,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书桌边,亲自动手磨墨,并对燕奔道:「你去将朕的矛隼给带过来。」
燕奔应是,立即出门往鹰舍方向奔去。
龙天运磨好墨,拿了枝笔要写字,但在还没落笔之前,突然顿了下,瞪着桌几上那白色上好宣纸看了一会,眼中浮现些许嫌弃,朝外头唤了声:「成惠!」
「奴婢在。」一直安静守在门外的女官成惠立即进来等候指示。
「有没有其它的纸?像样些的?」
成惠怔了下后,便明悟了。立即道:「有一些金粉花笺纸,以及青天云纹纸,还有昨日下头献上了江南近来正时兴的珍珠纸。」
「都拿过来。」
「是。」
等着成惠送纸过来的空挡,龙天运侧首望向窗外的天空:今夜没有星子点缀,只一轮满月独亮,显得特别凄清孤寂、形单影只。
于是,第二日,柳寄悠便收到矛隼快递来的信,来自于尊贵皇帝的御笔问候。而这封信,因为信末附上的一首诗,教原本只是平平无奇问候她病情的信件,立即升级为一一情信。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评评!评评!评评!
不过是拿别人的诗作来卖弄罢了……
不过是一首腻得让人觉得肉麻的情诗罢了……
难不成龙天运竟以为她跟那些无知的怀春少女一样,随随便便抄来一首诗就会把整颗心给丢了吗?
柳寄悠将信拍在桌上,像是无比嫌弃痛恨:但被双手捂住的面容,却像是涂满了胭脂似。
然后,第二日,又来了一封信,信末又附了一首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评评评评评!
这人!不愧是风流名声广为世人知的皇帝!
肉麻的情诗随手写来,半点不害臊的!
他以为她会为了他这么点手段脸红心跳吗?他以为他写来这些情诗,就能让她就范吗?他以为她会为了他,放弃自己对自由的坚持吗?还有,当他所有的妃妾日日跑来她面前示威,他以为她会愿意成为他后宫的一员吗?
就算她如今已是不得不进宫了,但要她心甘情愿,作梦!
她可不是无知而不识诗书的女子,这些诗,书中就有,她自己会看!
然后,第三日,又来了信,写了一些日常,说今日黄昏下了场雨,然后,仍然有一首诗附在信尾。
遥夜亭皋间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然后,诗的最后,这个男人似是不满于她的全无回应,很直白、很霸道地写了两个字——回信!
本来还在为着那「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而失神怔着呢,结果那大剌剌且杀风景的两字就撞入眼帘,当下把她好不容易被挑动的满心风花雪月幻境给砸碎满地……
于是,第三封信仍然与第一、第二封的遭遇相同,被用力拍在桌几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然后,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每日都没有间断地固定在她一醒来的时刻,被燕虹送到跟前。
一封信,一首情诗,柳寄悠日日嫌弃地看着、日日拍上桌面、日日将信夹在厚厚的书册里压着,小心地将每道皱褶给摊平,却又因为忍不住怀抱着信件入睡而又重复将信纸给弄皱……
整颗心都被他每日必送来的信件给占满,而龙天运要求她回信的行为,也让她不得不费尽心思去想该回写些什么好、怎么写才能显得她没那么在意他,却也并不敷衍他。这真是令她伤透脑筋啊……
于是她再也分不了神去在意那些日日来到她跟前亲热叫姐姐妹妹的妃嫔们对她说了什么夹针带棍的话:没空去想他的三千粉黛:没心思去在意自己曾经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想,甚至渐渐不在乎他对她,可能仅是一时的兴趣,很快就会厌弃,为她的人生带来灭顶之灾。
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一生一世这种妄念啊……
只要他是帝王,又怎么可能专属于她?尤其是在她之前,他早已属于过无数女人,并育下几个孩子。既不是先来者,又哪来的底气去想着让他只属于她,再也不理会其他人?凭什么?
他现在对她非常好,每日总是念着她,在日理万机中,还能抽空给她写信,如此荣宠,哪个女人能不被打动?
而她,也不过是沦陷在他温柔情网里的众多女人之一罢了。
这样一个既霸道尊贵又柔情款款的男人,连她也无法招架。真是一见误终生……如今表面上的嫌弃冷淡,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装模作态罢了。
说到底,还是她心志不够坚定,没自己以为的淡泊无求。曾经可以那样自信自满,也不过是因为……没遇见他罢了。
区区几首诗,便已彻底将她芳心打乱,她真的,与其他傻女人无异吧!
可,这世间,又有几个男人能如他一般,愿意去无数诗词里寻章摘句,就为了写给她?就为了应景诉衷情?就为了……打动她的芳心?
他一个帝王,她何德何能?
如果……他不是皇帝,那该有多好!
可他偏偏是皇帝,她还能如何?
就像他确实觉得她是无盐女,却又放不下她,偏偏对她上心,如今仍纠缠着不放,像是还可以热呼得更久一点。这种事对他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吧?她如此寡淡的颜色,他何致于此?
所以,他此时是真的喜欢她,不是因为想逗弄她,也不是不忿于她的不驯而想玩弄她的感情。
于是,一日,她的回信很简短,只有一句问语一一您为何心悦我?
问得非常直白、坦率,没有丝毫羞却的遮掩,或用隐讳的语句来暗示。
然后,他这次也回得非常简单一一情之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于是,她的心,再怎么不情愿,也彻底丢失了。
日后任凭他想将她的心珍藏或作践,她都收不回来了,只能任其搓圆捏扁……更可怕的是,她或许还会变得面目可憎,只为了求得他眷顾的一瞥,就如那些围在她身边、日日说着酸言酸语的妃嫔那样,逐渐与他的其他女人无异。她的清高自许,她的淡然自在,她的自尊……
在爱上他之后,都变得无法坚持,曾经在意于他的帝王身分,如今却难以再去在意。
一如他对她不知如何而起的喜欢:她对他,也是再难克制情动。
「真是冤孽……」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无奈,柳寄悠将那封只写了几个字的信捧在胸口。
雪白莹亮的珍珠纸,像是一只表降服的白旗那样刺目,却是心甘情愿。
于是,她走到桌前,取来一张红豆笺,即便这次他的来信里并未向她索要回信,她却决定回应他。
既然自己的心已对他高举了白旗,柳寄悠便不再纠结作态,整个人坦然起来:不管未来如何,不管明天他是否还会捎来甜言蜜语,只要此刻仍是两情相悦,那她就不害怕让他知道。
于是,她毫不凝顿地落笔了,带着一种畅然快意——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不过短短四句,龙天运却是看了又看,一看再看,像是光看着这四句诗,便能看到地老天荒,忘却时光流终于是,打动她芳心了啊!
龙天运以为自己会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一如之前每次成功掳获某个美人芳心那样:但,并没有。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点胀胀的,觉得暖暖的,有一种愉悦的感觉在心中扬升,像泡在温泉里那样地适意。
她,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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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花龙戏凤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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