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寄悠回道:「妾身姓柳,家父是中书侍郎。」
「原来是柳大人的千金。」虽然长年在外领兵,但对于帝京的一些小道消息或多或少有些了解。柳大人有一个不小心生丑了的女儿,还不幸被自家皇兄讥了一句「无盐女」,以致从此无人问津一事,他是知道的。
龙天连率性地将身体斜靠在一棵樱花树上,那轻松自在的模样,看得出来不是个会拘泥于教条规矩的人,也不端什么架子,行事颇为恣意。
柳寄悠看着英王似乎没打算走人,也不好就这样带着外甥以及婢女离开,但又不想没话找话跟个不熟的人闲扯,便迳自做着自己方才想做的事一一拿过婢女手中的披风,让小甥儿拎住披风的两个角,协力合作地将披风摊得开开的,等着迎接下一场风起,好接落花。
英王默默摸了摸鼻子,想着:他这是,被冷落了?被无视了?被当成不存在了?摸完了鼻子之后,又摸了把自己俊俏的脸皮,确定自己今日并没有突然变丑(刚才一路行来,承接无数朝他投来的秋波足以证明这一点),所以他有点不明白这个以貌丑闻名的柳家千金,怎么可以做到美男在前拒不睐上一眼?这样的行为,实不符合金璧皇朝的民风啊!不过,话说回来一一「虽然你算不上是个美人,却也不丑,多看几眼之后,竟是愈加顺眼起来。既是如此,没道理你会难以说亲。难道真是皇上那句不恰当的乱评造成的?」
「英王殿下,您真是交浅言深。」她实在不想理他。
龙天连没管她愿不愿意理人,只接着道:「所以你能成为入宫的三十六名秀女之一,是为了补偿你吧?顺便解决你婚事困难的问题。」在这个过度赞颂容止的世道,又有一个英俊重色的君王,任谁都不相信皇帝会愿意纳一名平凡的女子入宫。英王就算消息不那么灵通,也是不信的。
柳寄悠依然无话可应。她觉得,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一棵树或者一株草就好,然后当作英王正在一个无人的地方自说自话,反正他每说出一个类似发问的语句,接下来都会自己给个答案,挺省事的。
然而,英王是不愿意自问自答的,所以他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她微微耸肩。
英王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劲道足够的凉风迎面吹来,瞬间又将满树的花儿给吹落出一阵花雨,朝树下的人倾洒而下:美丽的花、芬芳的味道,将眼下的情境化成了诗、入了画,美不胜收,让人心情飞扬起来,谁还会记得方才在说些什么不重要的闲话呢。
「花!花!」小孩儿见满天的花在风中飞,开心得蹦蹦跳跳,都忘了两只小手正拎着披风在接花儿呢,双手一放,摇摇晃晃地追花去:他的贴身奶妈子以及丫鬟连忙跟上,生怕教他给跌痛了。
「光儿!你跑慢些,注意脚下!」柳寄悠只来得及遥呼一声,见外甥被护得妥贴之后,也就不追上去,静静站在春风里,摊着双手,任由花瓣洒一身。要不是还记得身边站了个不熟的英王,其实她还能更畅快地赏花一一至少可以毫无拘束地学光儿那样跑得像只野马……
一直看着柳寄悠的英王当然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抹跃跃欲试,以及对他竟然还不识相走人的嫌弃……
英王觉得自己又想摸鼻子了。当然,也真的摸了,却是接住了一朵掉落在他鼻前的桃花。
「风花雪月的日子……真是好久没过过了。」没料到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本没半点赏花的心思,却着着实实赏了一场美景。
那阵风终于吹远,漫天花雨已停,除了地上积累更多落花之外,在场的人头上身上也沾了许多花瓣。柳寄悠看着英王的几个侍从连忙上前为他打理仪容,务必要在最快时间内让他恢复端整:她倒是笑了,挥走阻止自家丫鬟上前,她还想让自己这模样留久一点。她不在乎别人认为她这样是狼狈或邋遢,反正她觉得很好。
看着英俊出色的英王,心中忍不住想要吟哦韦庄的那阕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眼前这个男人,容貌对了、情境对了,真是应景啊。可惜就是应不了最后那几句决绝的话:「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样的景,谁教她是柳寄悠。人不对啊,没那种见到美男子就冲动欲嫁的心劲儿啊。简直白费了这美景烘托出的诗意……
「你看着我,在想什么?」打理好仪容之后,侍从安静退到不远处,英王抬眸看向仍然一身花瓣的柳寄悠,觉得这女子颇为有趣,竟是完全不同于其他贵女的行事:难不成是因己习惯了恶评,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让自己维持最基本的整齐,也不上心了?
「没想什么,就赏春花以及美景。」人面桃花相映红、人比花娇之类的形容词,也非常适合他呢。
见英王一直没走人的意思,又明显没把她当外人,说话语气随性得紧,柳寄悠也就没怎么想端着了,性格中的疏懒抬头,很是自暴自弃的样子,随他去,反正他若一直这样直白坦率,她也只好坦然奉陪了。
赏春花以及……美景。
英王觉得自己彷似被调戏了一下下,但不确定。除了对这位柳家二千金的性格尚没有太多了解之外,更因为自己如此位高权重,自幼即金尊玉贵,从来也没谁敢对他做出失礼的事,连口头上的辩驳都不敢有半点,更遑论是调戏了,谁有这个胆!
因为从来没人敢,所以英王不得不告诉自己眼下的感觉,是错觉:但,这种错觉……怎么好像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是他想太多还是想太少?
「你这一身……」下巴点了点她身上那些花瓣,「不收拾收拾吗?」
「何必收拾?」此时又吹过一阵风,飘下些许落花,方才收拾端整的英王身上又沾上些花瓣:当然,她身上沾得更多。她耸耸肩道:「您瞧,何必收拾不是?」
「……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子,胆子也是个大的。」英王想了好一会,最后笑了笑,没有追究的意思。不管是不是被冒犯了,反正他不介意,就不算个事儿。
「如果这是称赞,小女子我可不敢当。若是英王殿下觉得小女子瞻子大,那定然是殿下胸怀宽广,不与我一般计较罢了。」
那听起来似非常客气却又有些讽刺的语意,让英王嘴角的笑意一直持续着。虽是第一次见面,且她确实不是个美人,嘴巴还十分厉害,分明不肯吃亏,更不迎合讨好:但不知道怎么着,他就是很愿意与她多聊聊,天南地北地聊,有那么点儿一见如故的感觉。
柳寄悠原本想快快打发他,发现没那么容易打发掉。这人明显与第一眼看到时那种高冷凌厉的表相不符,是个话挺多的人:还好并不拿身分压人,行为举止也没有露出天潢贵胄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她很快被勾起了谈兴。这人真是很不错的聊天对象,不管怎么扯都能接得上话,很有意思。
她是个随心的人,既然谈得来,那就谈吧!没有缩手缩脚的道理。
因为谈得颇为投契,话题便没有什么限制了,因此当他又提到她与其他三十五名秀女的不同时,她也就没有太抵触的感觉或回避不答了。
「像你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应该进宫的。你的性情不适合。」英王愈与她相谈,就愈觉得如此鲜活自在的人,不应该被关进深宫内院里,横竖也不图那至尊至贵的荣华富贵(当然,实际地说,想图也没那条件),那干嘛还往皇宫凑呢?就算婚事不顺,到底在外头能过得更好些。
「没什么适合或不适合,总之入宫已成定局,说再多也没意思了。我很有自知之明:人只要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求,到哪儿日子都能过得自在。」她的容貌完全没有威胁性,就算皇帝的后宫当真是处险恶所在,也不会有人把她当对手去用心对付。
「说得也是。只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不同于世俗的女子,进宫确实可惜了。」在明知当今圣上喜欢美人的情况下,她这样不出众的人,实在没必要去后宫白占地儿浪费青春,把自己的人生继续耽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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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花龙戏凤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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