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在望衡军中,她也算有点地位,当年先是靠那一手单人驾双翼的巧技小小立下万儿,之后师父欲对东黎国主动出击,来请教她驾小翼技巧的人越来越多,而她与人相互切磋,自个儿从中竟又琢磨出不少诀窍,师父遂令她也当起了别人的「师父」,教授望衡水军那些小巧技。
后来在对东黎的战事上,小翼在海战上发挥了前所未有的辅助与机动效用,令斗鉴的攻击与冲艇的逼迫更具威胁,破坏力大增,她丝雪霖的名号也跟着响亮一番,师父甚至还放权于她,让她自个儿挑人,组成一支在大军编制外的翼队,目前为止共五十六人,皆是好手中的好手。
此时抓着大方巾胡擦,她兀自欢喜着,南明烈略略倾身靠近,用彼此间才能听到的音量道——
「本王关心的是赌金。既已下注押盘,总得赢了才好。」
「嗄?!」她瞬间傻眼。「……师、师父知道有人开赌盘?」
他单眉微动,表情清楚表示——这大军之中,何来能瞒得住他之事?
军纪明文规定,不能聚赌,若她的理解并无差错的话,如今这身为亲王又是主帅的人不但知情,还……还跟着一块儿下赌注了!
欸欸,都不知他怎么下注?
难不成是假缥青或其他暗卫之手?
「师父……赌、赌赢了?」艰涩到嗓声都哑了。
「本王看中的,自然是赢。」
丝雪霖心绪蓦地又高扬。
嘿嘿,师父押她赢、一直看好她呢!才不是对她「海上寻怪」的活儿漠不关心,是非常又非常在意啊!
「师父押对宝,赢得真好。」内心澎湃难以形容,她眸子闪闪发亮闪出水气。
感动哭了?「……至于吗?」南明烈有些失笑,轻手拍了她印堂一记。
此际,今日前来观战的几艘斗鉴见来的是主帅指挥船,纷纷行船过来参见,其中一艘斗鉴的斗手正是这次开赌盘的始作俑者。
丝雪霖就怕无所不知的师父会突然拿人开面,正想着怎么转移这事,她家师父竟如她所愿地岔开话题——
「有人欲见你一见。」
「咦?」大方巾从头上拉下,整团抱在怀里。「见我吗?谁呢?」
「京畿顾家的老爷子。」说着,他徐徐侧过半身。
丝雪霖看到一名杵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老者。
老人家发须灰白,应已是花甲之岁,苍老面庞上的双目犹带精光,精神矍铄。
这位老者她依稀见过的……等等!京畿顾家……顾家老爷子……从前的一品军侯,如今的盛国公……是啊,她当然见过他!
当年被老杜伯伯带回京畿顾家,她可是跪着给他磕过响头,真正对上眼也就那一回吧,之后仅在顾府中不远不近看过他的身影几次,她现下还能记起,都觉自个儿脑袋瓜着实有力。
是说……这位老人家想干么?
直盯住她不放,还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脸不敢置信又惊喜至极……拿她当什么看了?到底想干什么还有师父是什么意思?她与京畿顾家之间的破事儿,他是最清楚的,却还领着老爷子来了,师父为什么这么做?
她倏地调眸瞪向身侧的男人。
唇有些发颤,她用力吞咽唾沫,那好不容易摆脱掉的梦魇像又回注脑中。
南明烈单掌托着她的肘,目光很有压迫感,似要她乖些、知礼些。
好啊!师父要她乖,她难道还能把天给翻了吗?
整整面容,她朝前踏出一步,深深作揖,硬声硬气道——
「顾老爷子您好,您老儿万安,小的望您笑口常开、开开心心、心心相印、身体康健、健康如意、意气风发、发扬光大、大展鸿图、生意兴隆、童叟无欺、一本万利——」乱七八糟都不知说了哈。
但不管,不是要她「知礼」吗?反正好话多说准没错,礼多人不怪!
「阿霖——」
听到师父沉声唤她,她心里一酸,鼻腔也跟着泛酸气。
「老人家,您与我最好相忘于江湖,咱们后会无期!」够有礼数了吧?
不驯地哼了声,她谁也不看,大有一种豁出去的气魄。
她忽地跳下主帅指挥船,没有直接落水,而是攀在船只外侧,手脚俐落地解开附设在楼船侧边的一架轻型小翼。
海风捧场,白浪赏脸,行在海浪之上,她撑着小翼扬长而去,连半个回眸都懒,无比地张狂潇洒。
顾家老爷子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收回随那艘小翼而远放的目光,却见烈亲王目光仍未收回,神俊瞳底闪烁不容错认的纵容。
知道老人在看他,南明烈眉目一敛,淡淡笑道——
「国公爷莫怪,都是本王惯出来的,看来是把她给宠坏了。」
嘴上说「宠坏」,神态却愉悦绽放,仿佛那丫头行举再如何脱序,都是他喜爱看的……这就令老人家越瞧越不是滋味了。
国公爷非常不明白亦无比懊恼,明明是自家嫡嫡亲的丫头,怎会被别家的男人给宠坏?
见到不想再见之人,勾起不想再记起的往事,丝雪霖只觉今日遇到巨鲸、赢了赌盘的喜悦全没了,被破坏得很彻底。
重点是她家的亲王师父还来补上一刀。
「师父很坏!」她气红脸蛋嚷嚷。
南明烈是追在她身后赶回的,也庆幸这丫头虽在气头上,仍乖乖返回城中帅府。
尽管她怒发冲冠,却没把自己关在自个儿院落生闷气,而是直接往他寝房来,待他回府,一踏进居处,就见红着眼眶气跳跳的她在那儿来回踱步。
「本王坏在哪里?」见她原来在自己房中,他暗暗吁出口气,面上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雷打不动的模样。
丝雪霖磨磨牙,喷火。「你……跟不相干的人站在一块儿,师父是叛徒!」
漂亮凤目瞬间刷出锐光,充满压迫。「胡说什么呢?」
「哪里胡说?!」她眉眸悲愤。「师父不是跟盛国公成一伙吗?要不也不会特地带他来海上看我,还要我乖……我为什么要乖?为什么?!对京畿顾家而言,我早是死人了,为什么还要乖?!」
「可对本王而言,你丝雪霖是活生生再真实不过。」他难得扬声。
她楞住,不明白他的意思,直直瞪着,胸房起伏甚剧。
南明烈缓下脾气又道:「本王确是特意带盛国公去看你,看海上的你。」
不是因为要看她,所以出海,而是为了看海上的她,才带人前来。
莫非师父是想对谁显摆?
明知今日她与巨鲸有场角力,她是他看中的,下了重金赌注的,他买她赢,也信她能赢,他领顾家老爷子来看生动跳脱且剽悍的她,一个早应该化作一小瓮骨灰的血亲孙女……师父是想给谁难堪?
既显摆又使坏的,她怎么就、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脚一跺,不管三七是多少,她卯足劲儿扑向亲王师父。
手臂环上男子精劲的腰身,整个人密密贴靠,脑袋瓜往他颈窝和胸前蹭啊蹭。
她发上、身上有着大海、潮风与日阳的气味,女儿家香息添上一股飒爽英气,既柔软也刚毅,竟觉更耐人寻味。
南明烈身形未动,目线甚至直直持平,仅动两片峻唇——
「你这是做什么?」
「听师父心跳声。很好听。」咦?像渐渐加快,且一声响过一声。
「松手。」南明烈语气从容。
「不松手。」丝雪霖摇头,理直气壮道:「我问过师父,如果此次‘海上寻怪’任务大成,师父得让我抱一抱,随我爱抱多久就抱多久。稍早在指挥船上人多,怕师父不好意思所以才忍下,现在不想忍了。」抱抱抱,用力再用力,务求亲密紧贴无间隙。
「本王记得,并无应允过你什么。」略顿。「全是你自个儿决定。」
「可师父那时也无异议。既然没反对,那就是同意。」
以前师父会由着她搂抱亲近,尤其是她遭恶梦魇住的一段时候,还曾时不时陪她入睡,任她扯着衣袖或袍角,让她偎在身畔。
却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划开界线,每每她突袭地扑抱过去,十次能有一次成功就算大幸,更别提像小时候那样蹭着他同榻而眠。
他偏凛冽的身香一直是荡在她深梦中的暖意,她爱极,渴望亲近,渴望那丝丝缕缕的温暖与柔软,喜欢拥抱,觉得留在世上的她并非孤独单一,还有谁照看着,与她息息相牵,将她视作特别。
但他不再允她那般亲昵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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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魔为偶 上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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