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随师父巡视时曾见到几位姑娘家,一张张年轻却无生气的脸,最小的还不足十岁,那些女孩儿是活下来了,但被倭人和东黎攻陷的城村,敌军主将放任底下士兵随着倭人烧杀掳掠、奸淫妇女,连身子都没长熟的女娃儿也不放过,若非亲人死命保下,硬护着不让姑娘家寻短,哪还能活?
要跟本王去东海,可以。
你必须跟本王约法三章,既说不离开我,就得老老实实跟着。
若情势真危急——本王要你走,你必得遵从。
脑海里,师父的话一字字盘桓。
若然不从,那本王与你之间的师徒情分便是到了头,从此只当陌路……
她不是不听话、不是不遵从,而是再迟一步,敌军便有机会远遁。
她厌恶战乱,但有人打上门来,手段凶残毫无怜悯,便不能原谅。
既然要杀,就杀个彻底,最好连根拔起,方能保沿海百姓长年太平,绝不能教那些混帐东西逃掉!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所有思绪一甩而开,她抓着垂挂在外墙上的绳梯一跃而下,似听见高台上谁在喊她,她头抬也未抬,提气便往海上冲,抢一架小翼就去追漂远的那只小翼。
这种供单人操控的轻舟她已使得非常好,知道如何追着风、借风力在海面上疾行。
她躲过流火,躲过乱射的箭弩,亦躲过几个落了水、企图抢她小翼的敌军。
她以自己都未料及的神速抢到那架漂走的小翼旁边,侧倾身躯,藕臂陡伸,一把揪住小翼上的绳杆。
不知是否有人能一次驶动两架轻翼小舟,以往不知,如今却是知道了——
真有这般本事!
丝雪霖努力保持平衡,驾着双翼冲向大火圈的缺口。
耳中呼呼呜鸣,她听不清周遭声音亦无心去听,只知必须尽快堵住那道口子,不能让师父的火攻封锁出差错,不能放那些混蛋逃出生天。
一切动作全凭本能,她学着士兵们放火箭的方式扯开机括,随即放开那架装载火油的小翼,小翼被点燃的火箭带着疾冲,她攀在自个儿的这架小翼上迅速往后退,却退得不够快,当那端的火猛然爆开,把即将突围冲出的敌军船队烧成一大火球时,她的小翼亦受波及,烈火炸开的力道将她喷飞,小翼碎裂四散,她坠进海中。
「阿霖——」
是师父的唤声,就算跌进海里,耳朵呜呜响,她依旧能听清。
糟了!是很糟很糟又很糟的那种糟糕啊!她的行径肯定被师父看得一清二楚,要不,师父也不会喊她喊得那样怒气腾腾。
想避避风头,但往哪儿避啊?
欸,她总不能一直沉在海面底下不出头啊……
突然,有谁伸了根粗粗的竹杆子过来,丝雪霖甫抱住,船那头的士兵们开始吆喝着收杆,很快就把她救上船。
定睛一看,她上的正是望衡军的主帅指挥船。
其实凭她泅水的本事,要自个儿游上岸或找一艘小战船攀上绝非难事,用不着指挥船赶来相救的,那个……
如今……反正……总之是安全了、得救了,只是眼前还有一道如悬崖峭壁的「天险大关」要闯,谁来救她过关?
不等那道冷冰冰的「天险大关」发话,她先跪再说——
「师父……」很可怜兮兮地唤了声。
不但嗓声可怜,此时她丝雪霖的模样也颇可怜。
被人从海里捞起,浑身湿漉漉,束发早被水流打散,披头散发的样子显得脸蛋又小又苍白,不知是觉得冷,抑或受到惊吓,她直挺挺跪在那儿,指尖克制不住地发颤,尤其端坐在前的男子半句话不说,她越看越惊,背脊都隐隐抖了起来。
外头,战事底定。
她拉回漂走的小翼堵上那个火攻缺口,及时将敌军残余船队逼回火圈内,望衡军数十艘斗鉴上的连弩齐发,强攻不过一刻钟便完全歼敌。
但她家师父对于这最后一波的连弩强攻似乎不感兴趣,明明还在指挥船上,却没探头多看一眼,把她叫进主帅臆房里后……就成眼下这样。
她扛不住就先跪了。
南明烈实不知该揍她一顿小屁好呢?还是该好好夸她?
若然她是他麾下的士兵,适才她那一手浑然天成的单人驾双翼之技,足能令他刮目相看、开口嘉许,更别提之后冒险放出火箭所建下的功劳,想在军中连升三级他都允。
烈火炸开,把不及退避的她也一并轰飞,他额心骤然刺痛,入眼尽是火红,怎么也看不清前路,是缥青突然近身,在他耳际吐语——
「小姐无事,已泅出水面。」
听得那一句,他神识才定,才知胸口绷得疼痛,五指已将船舷捺出裂痕。
一直认为自己天生冷情,即便曾与她亲爹知己相交,亦是淡如水般的君子之交,之后她的爹爹远走西泽,断了音信,他是曾有怅然若失之感,却并未在心上刻划过深的痕迹,但这丫头来到他身边不过几年……不过几年啊,他这一颗心总像吊着十五只桶子,常因她搞得自己心里七上八下。
他身为皇族人,有诸多皇兄皇弟,更有多到数不清的侄亲晚辈,但就是孤独一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
而她亦然,与他是如此这般相像。
这几年养她、教她,与她一块儿生活,像相依为命的两个,所以不知不觉间才会令她进到内心深处,遇上她的事就无法淡定吗?
如今已然这般,往后又当如何?
若不坚决立好规矩,确实给她一些教训,他往后日子怕要永无安宁,不知要为她费多少心神、白了多少头发。
「今夜你答应过本王什么?」
「……留在岸上,不……不下水。」用眼角余光偷瞄的举止是怯懦的表现,知道归知道,丝雪霖还是怯懦瞄着。
师父给外人的感觉一向清冷孤高、难以亲近,她却觉他周身气质暖得很……
然,此刻的师父不大暖,不但不暖,还冻得她呼吸吐纳都快跟着冻结。
「随本王来东海治军之前,你又应承过什么?」
进到这船舱,已觑见师父第五次伸手去按压眉间额上的火焰印记,师父头很疼是吗?因为她又闹起?
想到稍早因那场庆功宴席,她还骂师父色令智昏,说他臭……欸,师父头疼,她确实是罪魁祸首,但是……
但是……
「师父,我知道自己可以办到,没有逞强,那架小翼不及发出,漂走了,总不能……不能由着它漂远,师父的火攻封锁完成了,咱们斗鉴上的连弩齐发才能给敌军最后一击啊,我看得出来,师父要我去看,我能看出来,我……」语气越说越急。
啪!一记不重不轻的拍击声响起。
南明烈单掌拍桌,短促一个音就让跪地的小姑娘双肩陡颤,眸底泛泪光。
「我问,随本王来东海之前,你应承过本王什么?」
「师父……」她抬起脸容,唇色异常惨淡。
「不肯答吗?」见她固执抿唇,他沉声又道:「无妨,本王替你答。你承诺一切听我安排,要你待着,你就得老老实实的,若要你走,你也必须遵从,绝无二话。」略顿——
「本王那时亦说,你若毁诺,也无须再喊我师父,本王与你之间的情分算是到了头,从此只当陌路——」
「师父!」她大声喊出,眼泪顺颊滚落,眸子眨都不眨,惊惧、懊恼、委屈、不敢置信、仿徨失措……种种心绪在那瞳底交迭翻涌。
这丫头可怜模样再搭上泪眼汪汪,南明烈冷冷绷着脸,内心却大感吃不消。
他撇开脸,起身,阔袖一拂走出船舱。
要她答话,她还跟他强,一副自己并未做错的态势,简直火上浇油。
眼不见心不乱,干脆把她丢在里头晾一晾,看她能否自省。
被惹得头都疼,不是两边额穴疼痛,而是额心阵阵刺热,仿佛那抹火焰印记变成活物,热度不住往额骨里灼入。
步出舱外受夜风一吹,心绪稳下,那灼痛感亦跟着缓和下来。
海面仍被无数大小火团,以及水军们手中的火炬照得清楚能见,小翼和斗鉴来来回回救助落水的我方士兵,几名将领见他立在船舷边,纷纷上前禀报战果与要务,并作请示。
南明烈问了问粗估的伤亡人数,待听取众将领所禀之事,迅速下达几个决策之后,他将后续的处理交由水军副统领接手,随即便令指挥船回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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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魔为偶 上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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