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无双 第十八章

  他知道这是冒犯、不道德,但「下意识」不允许他放手。
  他像被牵线的傀儡娃娃,失控地拥住她,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像在荒漠中行走的旅人遇见一方甘泉。
  他傻了,她也犯傻,他的怀抱像一堵墙,让她可以安稳立足、不怕覆灭倾倒,让她不安的心情变得安定。
  很久了,她已经失去这样一道墙,很久、很久……
  直到现在,她才晓得上辈子的自己踽踽独行了多久、害怕多久、恐惧多久,她是揣着怎样的惊惶在活着。
  热泪倏地翻下,就真的这么难?她要求的不过是一份安心、一点安全,她要的不过是心无旁骛的疼爱,怎么这么难?难道一心一意只存在于女子的基因,无法从男人的DNA里提取?
  她的泪灼了他,他急忙松手、急忙说:「对不起。」
  她恼羞成怒。「是不是男人都认定,一句对不起已是天大地大,可以抵消所有的错误?是不是男人都相信,一句对不起是对女子最大的奉承,女人收下这句,就该退让妥协?如果这么好用,是不是一句对不起,杀人放火无罪,一句对不起,强盗强奸正确?」
  她每发出一个问号,就用力推他一下,是使尽全力的推搡,使尽全力的发泄,她没作齐气。
  只是这样的小小力气……他可以屹立不倒的,但他退了,顺着她的意思一步一步往后退,面对着她的咄咄逼人,他不觉得她面目可憎,反而觉得……她很可怜。
  她并没有说得太过分,她讲的每句都是实情。
  岳帆认错,所以公婆认为她不该继续胡闹,所以娘家怨她不认命,所以京城百姓都认定是她心量狭窄,容不下岳帆和孟霜。
  知道吗?说书人嘴里的燕氏,已经逐渐变成尖嘴猴腮、刻薄歹毒的坏女人。
  她说生为女人不该为难女人,但满京城的女人都在挞伐她、责备她,连高高在上的皇太后都要赐戒尺,打得她皮开肉绽、伤上加伤。
  她很委屈,却从不对任何人诉说委屈,她咬牙强忍,他却在她一句「我要退一步海阔天空」中,看见她的哀伤。
  她不对任何人提出要求,她只想一个人过得安静平顺,可是所有人都在逼迫她投降,向岳帆、向婚姻,甚至是向掠夺她幸福的孟霜投降。
  他深邃的眼眸里,充斥着满满的罪恶。
  「因为我嫁给岳帆,所以没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没有权利拒绝别的女人涉足我的婚姻,没有权利不让自己变得可怕狰狞,没有权利不要一个辜负我的男人?我怀疑,当年我签下的是婚书,还是卖身契?」
  她还在打他,一下一下地捶着他的胸口。
  她在发泄、在狂怒,这是在尚书府做都不能做、想都不能想的事,且……对象不应该是蒋孟晟……
  但她不管,是他要挑起这个话题,挑起她不愿想起的男人。
  他任由她捶打,直到打累、骂累,累得在他跟前垂首喘息,他才开口,「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用手背抹去泪水,冷冷道:「如果是钟岳帆的事,我不想听。」
  「我是要讲岳帆和孟霜的事,你必须听。」他坚持。
  她听得还不够吗?整座京城人人传诵,谁不晓得那段梦幻浪漫的爱清故事,要是拿来拍电影,说不定还能大卖座呢。
  「与我无关,我不想听别人的八卦。」无双轻哼一声,迈开脚步往回奔。
  孟晟施展轻功,纵身挡在她跟前,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仰高下巴望向他。「你必须听,否则你会后悔今天做的决定。」他二度坚持。
  「走开。」
  「不要。」他知道急事缓办的道理,但话还是要摊开说,局面必须一点一点扭转,否则他将会一世不安。
  「我不会听的。」
  「你必须听。」
  「我要讲几次不听,你才可以放弃当挡路狗?」她沉静的眼神里带着恨意。
  他不放弃,深吸气,低声道:「对不住了。」
  话说完,他抱起她的腰,她还来不及尖叫,他已经抱着她轻点足尖,从不少户人家的屋顶飞身掠过。
  她反应过来,打他、捶他,甚至咬他,他都不为所动,在她考虑要不要尖叫引来村人关注时,他们已经双双停在蒋家老宅的屋顶上。
  企图把她关在家里,逼她非听不可?对不起,她吃软不吃硬。无双别开脸,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轻轻把她放在屋顶上,确定她坐稳后,低声说:「等我。」
  下一秒、咻地,人不见了。
  三月天春寒料峭,夜风袭来颇有几分寒意,她抚抚双臂,心底暗恨,想用寒冷迫她投降?这是什么鬼思维啊,她又不是敌军,会因为天候放弃进攻?
  她开始怀疑,听他的话、定居在锦绣村,到底正不正确?
  算了,若此地不能留,天宽地阔,就不信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处所。
  然而蒋孟晟并没有让她等太久,转眼功夫,他重新跃上屋顶。
  他带来一条棉被,不由分说,把她像粽子似地裹起,这动作很不尊重人,是莽夫才有的行动。
  无双不满却无法计较,因为被温暖包裹的那瞬间,她倏地明白,原来上一世的自己,非但缺乏安全感,还严重缺乏温暖。
  眉心微松,她缺的东西多了,谁说只有安全感和温暖,她还缺乏成就、缺自信、缺骄傲、缺……她让妒嫉填满人生。
  有幸重来,她发誓要一项一项找回来、填补起来,她要充实自己的生命,当一个能让自己欣赏的女人。
  见她垂首不语,浓眉在孟晟额上打起死结,任他一世磊落光明,无话不可对人言,但面对燕无双,他难以启齿。
  「燕无双。」他低声唤她。
  这个开头差强人意,如果他喊的是钟夫人,信不信,她拼着折断两条腿都要跳下屋顶。
  「整件事,错在我、不在岳帆。」他认错。
  无双失笑,他够朋友也够义气,可惜一个被放弃的女人,不会在乎他的义气。
  「这次的边关战役虽然大获全胜,然当时情况数度危急,先是皇后娘娘的兄长江邺领兵出战失败,被番王扎卡达西所困,岳帆不得不与我合演一出围赵救陈的戏码,我领大军与扎卡达西对战,岳帆带五百人救回江邺。
  「谁知扎卡达西早有所备,那一役,岳帆身受重伤。相较起岳帆,我幸运得多,抢下大批粮草、俘虏战犯八百余人。回营后,我才晓得岳帆受伤,长箭穿肩而过,虽不在要害上,但箭尖淬毒,他陷入昏迷。
  「当时,我处理军中要务,必须在外奔波,我担心野心勃勃的汪泉溪在药草中暗做手脚,于是安排孟霜乔装成小兵贴身照料岳帆,却不知那毒让岳帆迷失心智,让他们有了夫妻之实。」
  他说谎了,隐瞒一部分事实,但那个实话,他无法说出口,父母临终前,恳求他护着妹妹们,让她们一世顺遂。
  轻轻地,他在心底对无双说声对不起。
  「事后岳帆非常苦恼,他不愿意辜负你,只是……」只是孟霜痛哭流涕,一边说着不愿让岳帆为难,一边却上吊自尽,事至此,岳帆怎能硬起心肠,对孟霜的哀伤视若无睹?
  她说得对,孟霜擅长当小白花,示弱扮可怜,让孟霜无往不利。
  「环境所迫?」无双接下他的话,但说出这四个字后,却笑了,世间迫人的事这么多,如果事事顺从,人还会是人吗?「后来呢?」
  他很抱歉,但是……咽了咽口水,孟晟继续往下说:「汪泉溪是江邺大力推荐之人,江氏是皇后娘家,家大业大、势力大,又深得帝心,所荐之人,职位只比岳帆小一级。我不否认、汪泉溪有几分能耐,过去战场上,他确实有勇有谋,只不过他太妒嫉岳帆,从领命到边关的第一天起,就处处和岳帆对着干。
  「扎卡达西是个极好面子的,前次的对战被我抢下一城,心有不甘,不久再度领军前来邀战,汪泉溪命我带兵应战,我走了,留下还在养伤的岳帆,没想到汪泉溪狼子野心,竟命亲信将岳帆迷昏、关押起来,一边假造证据,企图栽赃岳帆叛国,一边往京里递出假军情,说我与数名小将,因为岳帆的通敌泄密而葬身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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