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什么?」
他明白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总之皇兄并未真的将人打入冷宫,只是罚了个幽闭思过。
对傅无双,这个旁人都说冷静果断的帝王终究下不了重手。
这回,换封晔以一个闭口不言的表情给了兄长答案。
兄弟俩还是相当有默契的,彼此都领会到了对方心中所思,封旭垂下眸,良久才淡淡扬嗓——
「她说想离宫。」
封晔一愣。「离宫?」
封旭嘴角一扯,也不知是揶揄或自嘲。「朕跟她说天家可没有和离这回事。」
「所以她这意思是不想跟你过了啊!」封晔直觉反应道,换来兄长一个灼灼的眼神。
他讪讪地摸摸头,还是忍不住追问。「你们是怎么闹到这地步的?我记得皇兄以前在将军府寄居的时候,可是很疼傅家妹妹的啊!我小时候还吃过醋呢!觉得皇兄疼傅妹妹比我这个亲弟弟还多。」
封旭瞪眼。「傅妹妹是你叫的吗?」
还吃醋呢!封晔暗暗腹诽,面上却笑着。「是,臣弟应该称呼一声嫂子……不对,现在也不能叫嫂子了……」
除了皇兄的正妻,其他女人哪有资格能得他尊称嫂子?再如何高品级的妃嫔,也不过都是个妾而已。
封晔猛然住了口,顿时感到尴尬。
封旭并未理会弟弟的窘迫,心思已然飘回两年前那场激烈的争吵上,她竟敢当着宫人面前表示对他的不屑,让他这个皇帝下不了台。
想着,封旭神色又一冷。「她还说若是朕强逼她留在宫里,不如将她赐死算了!」
「什么?」封晔不敢置信。
哎呀呀,不愧是当年将军府最英气飒爽的一朵花啊!连这种狠话都撂得出来……
「朕跟她说,除非朕死了,否则她就得给朕待在这宫里哪儿也不准去!」
啧啧啧,寻常百姓家里夫妻吵架也不过如此吧!
「朕实不晓得该拿她如何是好……」
皇兄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封晔葡萄般乌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所以皇兄就决定把人关起来?」
封旭眯了眯眸。「至少她不会再出来招惹是非。」
「她不招惹是非,是非一样会找上她啊!」封晔一针见血,这真不是他想拆皇兄的台,实在是从静嫔宫里分例短缺这件事就能看出来。「这宫里最是吃人的地方,皇兄若真要保护静嫔娘娘,就不该把人关着。」
把人关着,等于是昭告全后宫这女人被打入冷宫了,那起子见风转舵的小人还不一个个乘机过来踩上几脚?
「……是朕想得不够周全。」
天哪地哪!他这个最是自负聪明果断的皇兄居然也有承认自己犹豫不决的时候?果然情关难过,再如何理智清明的人沾上情字就没好事,他还是不成亲了,一个人活着多逍遥自在!
封晔在心中坚定地下了结论。
封旭要是知道他这个成天只想鬼混度日的弟弟思绪竟会歪到如此地步,怕是会禁不住吐一口老血吧!
「那皇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个好问题。
封旭暗暗思量,许久,嘴角忽地切开一丝嘲讽。「她想离宫,朕许她离宫就是了!」
「……嗄?」
弘宣四年三月上旬,淮王起兵叛乱。
三月下旬,江左水战,淮王败退。
四月初三,淮王叛军退守封地首府扬都。
四月十二,淮王妃和世子潜逃出城,遭王师擒获。
四月二十,淮王遭部属刺杀。
四月二十一,扬都太守开城,降王师。
五月初,叛军残余部众全数歼灭。
五月中旬,王师凯旋回归,皇城百姓欢声雷动。
之后,皇帝设宴奖赏有功战士,并宣布大赦天下……
百花盛开,蝉声唧唧,又是一年夏天。
傅无双依旧被幽禁于云清宫里。
外头发生什么事,她无从知晓,也不欲知晓,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岁月。只是自从那场突如其来的春雪过后,云清宫的待遇忽然变得好多了,衣食用度不曾再被苛刻,各项分例不仅没少,有时甚至还会多上一些。
傅无双私下询问,才知皇上悄悄来过云清宫,在屋里逛了一圈,据春雨所形容,脸色很不好看。
这事既然皇上命人瞒着她,她也就假装不知道,而云清宫内上下人等吃饱穿暖,无须劳心劳力地帮着主子争宠斗其他妃嫔,日子倒也过得清幽。
傅无双每日无所事事,就轮流命三个春陪自己下棋,三个春输怕了,躲的躲、逃的逃,她就拿着本棋谱,自己跟自己下。
如今她已是想开了。
当初,是她自己不顾那个男人的阻止,义无反顾地跟了他,将自己困在这座深宫里。
横竖都进来了,是困在整座偌大的皇宫里,或是在这个小上许多的云清宫里,都没有分别。
总之她这辈子是别想再走出去了。
这是她的选择,也可以说,是她自己作的孽,那就认了吧!
欢喜也是一天,不欢喜也是一天,何不敞开了胸怀来面对?
都做好了在云清宫内老死的心理准备,所以当这天穿着龙袍的天子气势凛冽地来到她面前,下令将云清宫六扇宫门全数打开时,跪伏在地的她不禁感到错愕。
「皇上……是何用意?」
英俊的帝王冷着脸,神情莫测高深。「不是想离宫吗?朕许你离宫!」
骗人!还说许她离宫呢,原来是有条件的!
傅无双一身劲酷的骑装,腰间挂着一把嵌着珠玉的短匕,长发束起,作男装打扮,骑在一匹足蹄踏雪的骏马上,远远地看着,洒脱飘逸、气度优雅,颇有几分当年将军府嫡长千金的风采。
她纵马在湖畔草地上奔驰一会儿,接着勒住缰绳,回头一望。
几间翠竹造的屋舍隐隐约约地座落于浓密的林荫间,看着像是农家的房子,却是古朴盎然,低调中显出富贵之家方有的闲雅风流。
这里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够来的地方,而是专供皇室使用的温泉山庄。六月,纷扰的国事告一段落,仪仗开道,三千剽悍的禁军护着皇帝一行人来到京郊山区这座温泉山庄避暑。
从层层御林军护卫的皇宫内苑来到这座同样有着禁军守卫的郊外山庄,这叫许她离宫?放她自由?根本唬唠她呢!
寻思至此,傅无双只觉一口闷气堵在胸臆,再次纵马疾奔起来,就算只能沿着这山间一方明镜般的湖泊绕着圈儿,起码也能抒解一番。
她一面跑马,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左右地形,知道封旭说得不错,这山庄方圆数公里内禁卫森严,铁桶般地围得滴水不漏。
「你想逃?也行!朕就给你一百息的时间,一百息内,朕的禁军只看不动,由得你跑,看你有没有那通天的能耐跑出这座山!」
他当自己玩狩猎游戏呢!
傅无双想起从前在书上看过的一个故事,有个残忍的昏君没事就爱拿人犯取乐,将他们放出城门口,由着他们拔腿就跑,接着开始数数,数到三十就命人在城墙上放箭。
有时候他心情好点,就多数一些,心情不好,就少数一些,又或者他心血来潮,亲自拉弓射箭,逗着那些人犯玩。
凡人有了逃脱的希望,必会全力以赴,据说那昏君就爱看着那些人拼命地跑,然后无数箭雨朝他们身后追来,一个个将他们射倒在地,血流不止。
从希望到绝望,无疑是最痛苦的折磨。
这是一场残酷的狩猎游戏,只是猎的对象,是人。
封旭对她,难道也要玩上这样一场游戏吗?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开了云清宫门,又命她伴驾,跟着一起来到这皇家山庄避暑。
要知道,这可是宫里每个妃嫔梦寐以求的机会呢!在宫里等皇帝临幸,也不知何年何月会轮到自己,但若是出宫伴驾,皇上总不能将一干女人都带去,人数少了,见到皇上的机会岂不大增?
怕是谁也想不到,这般的天赐良机竟会落在她这个失宠的静嫔身上吧!
就连她自己也不明所以。
或许,是为了嘲讽她吧!当年,就是她缠着封旭带着自己一同前来此处,在那个她宣称是与他独处的最后一个夜晚,对他下了春药……
傅无双蓦地咬牙,不愿再想。
纵马跑了小半个时辰,她这才依依不舍地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马夫牵回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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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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