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迷花魁 第二十五章

  潋艳一夜难眠,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香儿替她梳发扎髻。
  昨晚送走宋绰之后,她在通往白荷榭的廊道边,瞧见了应多闻被人给围着,她仔细一听,只听见他任人讪笑而不还口。
  他们说,他是龟奴,而他,神色不变地任其奚落。
  她不懂,他怎能忍受?他明明是天之骄子,初次见面时,他确实带着自负的倨傲,可为何之后的转变如此之大?
  想了一夜,她还是想不通,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后悔了,她根本不应该答应李叔昂接管照云楼,更不应该让应多闻成为护院,她想起宋绰所言,他本有成为一方大将的能耐,还有御赐的玉勒子,自己怎能将他囚于一隅?
  “小姐,怎么了,昨儿个听二爷说,照云楼光是一夜营收就近五百两,这不是比小姐预设的金额还高吗?怎么却见小姐压根不开心?”香儿瞧着她攒眉垂眼好半晌,忍不住开口问了。“春莲她们可是乐得很,等着月底小姐分红利呢。”
  小姐培养了八大金钗,由她们细分照云楼不少的差事,小姐也说了,谁的表现好,除了月饷之外还有红利,大伙一见客官上门,可真是一股劲地上前争相招揽,都快要抢红了眼。
  潋艳抬眼,撇了撇唇笑,一脸苦涩。“没事,只是想了一些心烦事。”
  尽管疲惫,她还是招来了她较信任的八大金钗,讨论昨晚的状况,预定检讨方向后,才放她们回去,等着掌灯时分一到,大开照云楼大门。
  然而,她才到了前院的竹园,便听见应多闻与人起争执的声响,下意识地躲在拱门边听——
  “二哥,我说了我不会回去,你就别管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你可是我的弟弟,我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为何无故失踪了两年,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上哪去,又是为何不回府?”
  应多闻闭了闭眼。“二哥,我没有失踪,只是离京走走罢了,如今我觉得回不回府都不重要,我年纪够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闷不吭声地离家,你知不知道大哥和母亲有多担心你?”应谅扯着他的衣襟,看着如今已经高上他快要一个头的弟弟。
  应多闻闻言,不禁失控低笑着,半晌才道:“二哥,你回府时,可以代我跟大哥和母亲说,我过得很好,不劳他们担心。”说完他脸上是遮掩不了的鄙夷和厌恶。
  “你哪里过得好?你成了青楼的龟奴……你是堂堂庆远侯府的三爷,怎能做如此下作的差事?我要是早点找着你,今年的武举殿试,我是一定会拖着你去的,岂容你作践自己!不过,不打紧,皇上今年加恩科,今日才刚下的旨意,你跟我回府,我举荐你考恩科。”
  “又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我是青楼的护院,又是谁非得要将我眨得这般低?”应多闻神情不耐地啐道,压根不在乎什么武举什么恩科。
  “长宁侯府的四公子,他跟我说,你迷上了这儿的花魁,说这儿的花魁艳胜牡丹,一双勾魂眼会把人的魂都给勾跑……你呀,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你少上花街柳巷的,瞧瞧你现在被迷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直被蒙在鼓里,世事不知的是二哥!”应多闻突然吼道。
  应谅不解地瞅着他。“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个被蒙在鼓里?”
  “你……”他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紧抿住,半晌吁了口气才道:“二哥,别白费心思了,我不会再回庆远侯府,你不如……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反正我也不过是个庶子,咱们终究是不同的。”
  “你胡说什么?!你竟敢说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应谅揪紧他的衣襟,眼看着一拳就要落下,突然听到——
  “住手!”那娇嫩如黄莺出谷的嗓音教他一顿,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一身艳红的女子款步轻移而来。
  “二哥,你回去吧,回去!”应多闻见状,随即扯着应谅,要将他推出另一道拱门之外。
  “等等!”应谅紧揪着他的衣襟,双眼紧锁着那身显红,直盯着那张教他魂牵梦萦的脸庞。“……花璃?”
  潋洒蓦地停下脚步,看见应谅的错愕、应多闻的气急败坏。
  “二哥,她不是花璃,你认错人了。”
  “她明明就是花璃,她……不是应该进了教司坊吗?”应谅颤着声问,松开了应多闻,难以置信地望着潋艳。“花璃……”
  潋艳垂敛长睫,将一切看在眼里,随即巧笑抬眼,“奴家潋艳,是照云楼的大掌柜,不知道客官是——”
  “你不是花璃?”
  “客官怕是认错人了。”潋艳顺着应多闻的话说,将应谅的失落收进眼底。
  “二哥,就跟你说认错人了,你走吧,我要上工了,你别打扰我。”应多闻拖着失魂落魄的应谅离开。
  潋艳盯着两人背影,心想,很好,也许今晚就是跟他摊牌问清楚的好时机。
  潋艳将照云楼的后院居所取名为“财窝”,里头是三进的格局,她和应多闻分处东西两厢,向来只要她不主动找他,他是绝不会踏进她的东厢,所以今儿个她就干脆进他的房等他。
  应多闻一进门,尚未点上烛火,便察觉床上有异,眯起黑眸瞧去,就见潋艳躺在他的床上,状似已经入睡。
  他伫立在床边,借着月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睡脸,她的发钗未解,身穿艳红绫纹繍衫,七彩腰带缠住不盈一握的腰肢,银白暗绣罗裙底下是一双若隐若现的腿……这两年看着她蜕变,从小丫头转变为芳华正盛的小姑娘,尤其在她进京之后,成长得越发娇黯,多少次他都不敢正眼看她,而在知晓她已成为李叔昂的人后,就算不甘,他也不能再损及她的清白。
  “潋艳,起来,你不能睡在这儿。”他哑声唤着。
  只见潋艳微皱起眉,小脸直往他的枕上蹭着,长腿一抬,露在罗裙之外。
  应多闻随即背过身,瞪着桌面,半晌才又道:“潋艳,你不能在这儿睡,赶紧起来。”
  她是李叔昂的人,等同是许人了,三更半夜与其他男人同处一室,要是教人撞见,别说会败坏她的声誉,被囚禁处死都是有可能的。
  潋艳低吟了两声,索性转过身,当没听见。
  “潋艳!”他略回头,见她转身又睡,有些气急败坏地喊着。
  潋滦长睫微掀,思索片刻,才假装清醒故意伸展手脚,懒洋洋地回过身,在他的枕被上蹭了又蹭,朝他笑得恬柔可人。“你回来啦。”
  “快起来。”他低声说,随即又别过脸,不敢看她初醒时的憨瀬神情。
  “拉我。”
  “潋艳?”
  “你不拉我,我就不起来。”耍赖嘛很简单的,她一下子就上手了。
  应多闻回头瞪着她。“胡闹,快起来!”
  潋艳笑得皮皮地道:“怪了,一个流连花街柳巷,以销金窝为家的男人,怎会这般遵从礼教?”
  应多闻蓦地顿住,幽深的眸直瞪着她。
  潋艳笑吟吟地道:“有人说,庆远侯府的三爷少年得志,恃才傲物,所以横行京城,街头滋事,甚至娱酒不废,沉湎淫逸……”,
  “够了!”应多闻怒瞪着她,咬了咬牙,沉声问:“你来,就是听说了这些事跟我求证?我可以告诉你,那都是真的,我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嫌弃他吧,厌恶他吧,最好是离他远远的,对彼此都好。
  潋艳垂眼不语。果然,听别人说和听他自个儿承认,在她内心是不同的冲击,哪怕早已是过眼云烟,但她依旧厌恶。
  换句话说,当初他只对竹音出手,算是客气了呢……讨厌,她没事想这些折磨自己做什么,简直是蠢蛋!
  “既已得到答案,你可以走了。”他退开几步等她自动离开。
  回到京城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总会有人将他过往的不堪告诉她的,他早有准备,所以他不在乎。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一点都不重要,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当年你跟我说,你会重伤出现在天香楼后院,是因为遭你的家人所害……他们为什么要害你?”她试着说得云淡风轻,想找出事情症结。
  应多闻拢起浓眉,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继续待在她身边。“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嫡母嫡兄假装疼爱,最终被我识破时撕破脸罢了。”他三言两语带过去,说得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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