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看似在全神贯注地跳着禹步,其实早就将周围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见那翰林小姐既稀奇又崇拜地望着自己,俨然完全没有认出自己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目光落在紧挨在翰林小姐身旁的一位女子身上,这回商慈没有带幕篱,四目相对,二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警惕。
李贽压下心中的慌乱,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开,就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这电光火石地一触,李贽便知商慈已认出他来,而商慈亦知他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剑尖挑起桌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符箓,向空中一抛,剑对着上空凌然一刺,符箓被穿破挂在剑梢上,李贽将手中的桃木剑往前一送,符箓悬在燃着的线香之上,眼眸冷峻,口中喝念:「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灵符一道,诸患弥平,敢有违逆,天兵上行!」
念罢,只见剑端上的符箓迅速地燃烧起来,黑色的渣灰纷纷掉落,桌案上摆着的一只盛着清水的瓷碗,正好将这些残渣全都接住。
李贽将剑抖了抖,重新插回腰间,端起那碗符咒水,走到徐夫人面前递给她,道:「夫人请饮。」
徐夫人犹豫着接过来,只见那水面上飘着一层的黑灰,混混沌沌,看样子就很不好喝。
然事到临头,全家为了她的头痛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不喝可就前功尽弃了,于是徐夫人咬咬牙,一仰头喝了干净。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着徐夫人的反应,只见她微蹙着眉头咂咂嘴,显然介怀那味道,须臾,徐夫人好似意识到什么,左右扭了扭脖子,眼神蓦然发亮,噌地从圈椅里站起,握住周老爷的手:「真神了,我这头一点也不痛了!」
不仅不痛了,徐夫人整个人都格外的精神,众人纷纷面带喜色地围上去,周老爷意外惊喜之下,不住地向李贽道谢。
流光啧了一声,偏头问商慈:「这符咒渣兑水这么管用?」
商慈点点头:「别小瞧了这些符咒,这可是道士们的看家本领,上清宫又是京城道教第一金字招牌,若是连这也办不好,招牌早叫人砸了。」
周芷清这才想起来商慈还在,这场法事进行得这么顺利,是她没有想到的,笑盈盈地看过来问:「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
商慈原本在想怎么会这么巧,这道士就是前几日被撞见偷情的那位,此番来翰林府做法事别是暗地里做什么手脚,想提醒周芷清两句,但看现在这皆大欢喜的结局,似乎说了也显多余。
法事做完,那道士以观中还有事为由推拒了翰林府的留膳,颇为高风亮节地早早告辞了,商慈和流光则被周芷清拉到了闺房,说了一会子的话。
周芷清向来是个藏不住秘密的,按捺不住又一次扯开袖子,激动地说:「这回我身上的黑斑可是真淡了……」
这几日不知为何,她的身上的黑斑是一天一个样,现在那些黑斑的颜色只比正常的肤色稍深一些,乍看之下,也不那么吓人了。
十二药精的功效显了。
流光听闻很开心,而商慈则神色有些莫明,只附和了两句,便岔开了话题。
回到客栈的屋内,商慈同流光谈及他那日在周芷清院墙下埋下十二药精的事。
坐在床榻边的流光有些赧然:「这么说来,徐夫人的头痛病有可能是我造成的?」
「嗯,不是可能,是肯定的事了。」商慈如是说。
这也是她考虑不周,十二药精辅以风水的效用只是镇宅,那些邪气被驱逐出了周芷清的院子,黑斑消失的速度是加快了,但自然会有别人遭了殃。
不过还好,徐夫人服了符咒水,那些邪气也被那道士驱散了,周家因祖坟选址出了岔子而引出的一系列祸端算是彻底尘埃落定。
不知何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客栈里仍旧人来人往。
二人谈话间,全然不知道此刻的屋门外,有一只男人的手触摸上了门框上的纱纸,
白净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道符箓,无声无息地贴在屋门上方的墙壁上。
不知使了什么障眼法,原本土黄色的符咒触到雪白的墙壁后,竟渐渐与其融为一色,若非盯着那处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破绽。
隐在阴影之下的来人勾起唇角,轻拍了拍双手,欣然转身离去。
桑城周围没有被涝灾波及的城镇中,洛遥城是最相近的一座。
因灾民实在太多,在他二人到达时,不大的洛遥城已是人满为患,大街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守城的官兵严防死守,已禁止流民再进城,少女幸而有巽方带着,官兵听闻他是去往京城,加之瞧他衣冠齐整,操得不是本地口音,盘问了一番,便放了行。
进了洛城,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少女泥人似地过了那么多天,可算有个地方能落脚,忙叫小二送来热水,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这一身污垢清理掉。
脏污洗去,是雪白标志的一张脸,桃尖一样的下巴,细长清秀的眉,十分乖巧灵动的长相,乌黑柔顺的长发挽在肩头。
莘玥对着铜镜照了又照,镜子里的少女桃腮香鬓,微红的双颊、半干的墨发,从头到脚都透着清爽,直到自己都确定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这才有了勇气,起身去敲对面的屋门。
门是虚掩着的,莘玥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只见坐在藤椅上的男人正低垂着头,手里把玩着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罗盘。
让莘玥颇感沮丧的是,直到她走过去在他身旁的空椅处坐下,他都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而是用绢布擦拭着罗盘浮针之下的灰尘,那认真专注的眼神,好似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块老旧普通的罗盘,而是什么稀世难得的宝贝。
稀薄霞云托着一轮残阳,金黄的暖意穿过窗格映在地上,男人背对着阳光,那倾泻在脑后的银丝像被度了层柔光,隐有光泽流动,配上那刀裁墨画似的清俊面容,宛如神祗。
第一眼,她看到男人那头异于常人的白发时,心下有些惧意,可看得时间久了,莘玥私觉着这白发长在别人身上倒也罢了,配在他身上,反而透出几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仙人气质。
摸着自己同样柔顺的青丝,莘玥有些懊恼地想,人的观念都是先入为主,自己在他心中脏污落魄的形象怕是扭转不过来了罢……
少女现在并不知晓,面前的男人只是因用蓍草卜筮出了六十四卦中唯一一个六爻皆吉的全吉卦:谦卦,才会带着她一起上路,他是遵从卦象结果,遵从天道,与她是美是丑,是脏污是整洁都无一分关联。
莘玥的视线逐渐被他手中的罗盘所吸引,那件罗盘明显是被人使用了很久的旧物,边角都被磨出了包浆,莘玥眼尖地发现罗盘的右下角刻着一枝灼灼盛开的桃花,她曾见过巽方用来勘路的罗盘,明显不是这一块,这件做工精致的袖珍罗盘怎么看也不像男人用得物件。
找到客栈后,巽方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市集又买了匹马,虽然他没有多说,莘玥也知他是嫌二人共骑拖慢了行程,莘玥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同时也对他此次进京的目的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这般火急火燎?
莘玥用手撑着下巴,状似无意地问:「巽公子,你此番去京城是去做什么?」
疏懒的嗓音响起:「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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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运福女 上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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