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客栈大堂并没有多少人,商慈喝了碗米粥,叼着包子便出了客栈。
她打算购置些常用的必需品,姜婉生前把所有的钗环首饰都陆续抵给了静慧庵主,自己是一片叶子也没留下,饶是商慈这种不太注重外表的,也有些看不过去了,哪怕买几根不值钱的木簪子也好啊。其他的笔墨纸砚、话本骰盅等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物件也预备买些,她在这陌生的京城没什么朋友,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了。
让商慈聊感欣慰的是,王爷命人搜集来的罗盘和八卦镜,在破煞之后都送给了她,这年头找件趁手的罗盘不容易,何况还是开过光的法器。桃木罗盘有两个巴掌大,揣在怀里正合适,像护心镜似的,分外地有安全感。
在街上转了两圈,东西没买几样,她的注意力全被角落里的一位算命先生吸引住了。
那算命先生是个精瘦精瘦的老头,蓄着灰白长须,身上的灰袍皱巴巴的,仔细一看,竟是道袍,他双眼无距,时不时地翻着白眼。
那厮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直把坐在他面前的妇女唬得一愣一愣的。
商慈站在那儿看了一会,见那妇人忙不迭地往那算命先生手里塞钱,心下诧异,这假瞎子演技这么拙劣,竟然还会有人上当?
乌溜溜地眼睛转了转,在周围人开始注意她之前,转身走了。
两个时辰后。
混迹东街数年,自封葛半仙的葛三爷惊讶地发现,就在他的正对面来了一位新同行。
虽然头戴幂蓠,帽沿垂下的白纱刚好遮住了她的面容,但是从她的衣着行止以及窈窕的身段可以看出,这位同行竟然是个女人?
将手中挂着幌子的竹竿往青砖泥缝中一插,商慈很淡定地坐进圈椅里。
桌椅是问客栈掌柜借的,幌子是她扯了块破布现写上去的字,桌上也没有其他东西,干干净净地一只签筒,一块砚台,一沓宣纸,一根秃毛笔。
透过白纱,商慈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葛三爷是瞎子也不装了,白眼也不翻了,正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以前在大泽山的时候,她也曾给村民乡民们相面算命,只要这身本事还在,还怕饿死?
与其让她对面这种江湖骗子出来坑钱,倒不如便宜了她,至少,她说得都是真话。
破煞观风水,她实是业余,可要论相术和忽悠人的功夫,她商慈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提起这相术,商慈是既骄傲又心酸。
她和师兄巽方、小师兄庚明都算争气,把师父最拿手的三样绝活学来了,分别是堪舆(风水)、卜筮(占卜)以及相术。
师兄巽方精通卜筮,观星象,测节气,精太乙,通六壬,仅凭一枚铜钱便可占卜未来凶吉。
小师兄庚明更是神童一枚,擅长堪舆,小小年纪便跟着师父走遍了名山大川,堪地势,寻龙脉,一根鲁班尺丈量天下。
反观自己,相术一门不能说是最无用的一门,无论哪个术数分支都有高人,哪怕是最被人丑化误解的房中术,运用得好,其效用也不可小觑,只能说相术是最接地气的一门。
占星那是给天看相,堪舆是给山水看相,而相术中人,就像她和那假瞎子一样,随便在大街上哪个犄角旮旯里搭个棚子、挂个幌子、戴着瓜皮帽吆五喝六,这档次一下就拉开了。
尤其是占星,这年头,会观星的都是大神,无论走到哪儿都会被奉为座上宾,而堪舆也是个肥差,越是高门大户越讲究死后的风水,就像害死了她的裕王墓,光是选址,选那么一块藏风聚气的灵地,就要耗费不少的人力财力,小师兄庚明接下一单,三年的吃喝不用愁。
而相术呢,天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说得中意呢,也就两个铜子儿的事,说得不中意,轻的挨顿骂,重的挨顿揍,简直不能更心酸。
有句俗语说得好,一等先生观星斗,二等先生看水口,三等先生遍地走。
商慈叹气,望向面前的各色行人,她这辈子也就是三等的命了。
暂时呆在京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趁这段时间,她可以了结了与姜婉的因果。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最重要的问题是——她根本不记得姜府在哪儿……
根据那些残存的记忆片段,她隐约记得姜府内部的景象,可姜府究竟坐落在京城哪个位置,她是丁点印象都没有了,她现在能做的便是融入京城的生活,慢慢打探关于姜府的消息。
「瞧一瞧,看一看,相面择吉占卦测字摸骨,先问前事,不准分文不取!」
在她的卖力吆喝下,很快,她的第一个客人上门了。
商慈也不是故意和那假瞎子对着干,特意选在他对面,而是看中了她身后的这家当铺。
什么样的人会来当铺?无非是些境遇不好、家道中落的人,这些暂时遇到困境的人才会急于去改变命运,就算不能因此转运,图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倘若过得平安喜乐、事事顺遂,谁会闲着跑来算个命?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业务的多少和是否有一个好地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的第一个客人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前脚刚从当铺里出来,余光扫到了商慈的摊子,后脚走到商慈面前的空板凳上坐了下来。
打量了下面前一脸愁苦的夫人,商慈和气道:「大娘,你想算什么?」
被白纱包裹的商慈看不出年纪,然而传来的声音甜糯清脆,左右不过十五六岁,妇人有些好奇她的模样,然而想到要算的事,神情又抑郁起来:「姑娘你可否能帮我占个卦,我想知道我夫君的病何时会好?」
商慈没有急于去拿签筒,而是继续问那妇人:「你夫君染了什么病?病了多久?」
「三年前开始的,先是染了风寒,慢慢成了痨病,如今全凭苦药吊着一口气,」妇人说着说着眼圈红了,用手绢拭泪,「不瞒姑娘,我其实是寡妇二嫁,我第一任丈夫在我过门没多久便病死了,留我一人孤苦伶仃,我现在的夫君虽说年纪大了些,但对我是很好的,他要是也走了,我真不想活了……」
「……」
商慈开始认真审度妇人的五官,她的鼻头和下颚很尖,肤色黑中透红,眉棱骨外突,左眉下方有颗并不明显的痣,后两条都是妨克夫婿的标志。
隔着面纱,妇人看不出商慈在打量她,见她沉默,妇人有些忐忑地追问:「姑娘,我这有我夫君的生辰八字,你就帮忙给看一看罢……」
商慈抿了抿唇,总不能直说你夫君其实就是叫你给克的吧。
思忖片刻,望向那妇人:「用不着看八字,我这有两个法子,不能保证你夫君恢复康健,只能确保他病情会有所好转,你要不要听?」
妇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自然要听!只要能保住我夫君的命,叫我做什么都行……」
商慈晃了晃手指:「第一,你俩和离。」
妇人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我这已经是寡妇二嫁了,若再被休,脊梁骨都要被街坊四邻给戳烂了……」
商慈有些无奈,和离之后并不耽误你照顾他,而且和离和被休根本是两个概念啊,不过看妇人惊慌排斥的模样,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商慈紧接着说了方案二,「另一个办法是……再嫁给他一次。」
妇人有些迷糊:「再嫁一次?」
商慈点头,笃定道:「你们成婚那日不曾拜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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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运福女 上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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